硬扛了一个星期,范科就受不住了,是没想这一辈子如何荣华富贵,可也不能太遭罪。坐在火盆旁边伸出手暖和一下,用收集到的几根细炭条当作铅笔用,在几张黄草纸上仔细画了些图样。
第二天一大早就把图样交给管家姜伯,特意叮嘱要将图纸分开分别拿到几家铁匠铺里去定制,这是有私心,不能平白让素不相识的铁匠学了去,说不定以后还是门生财之道呢。
姜伯识些字,尽管武进因为很冷写得不甚规整,他还是看明白了。见姜伯拿着图纸去了书房,知道他是向家主老武汇报去了,毕竟是要花钱的事情,姜伯不敢做主也不意外。
又挨了七、八天,期间姜伯又来问过几次,经过一些改动后,总算将需要的铁件都带了回来。等姜伯和两个仆役将铁件一起送到前院,心中焦急的范科已经在院子里转了不知多少圈,时不常就停下看看门口。太冷了,不过是想有个烧煤的铁炉子而已。
以前小县城里都有现成的炉子卖,量好尺寸加上几节铁皮烟囱,半天就能送到装好。现在,做个铁炉子等了快十天才看到一堆零件。
范科话还讲不太利索,听倒是练得差不多了。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指导姜伯使唤仆役组装铁件。
一看仆役就没受过教育,不但不理解意思,连图也看不懂。看着他俩把几个铁皮圆筒使劲戳在地上,又准备把厚重的炉身压上去,就知道他们把图纸看反了。赶紧制止,挥着手大喊示意他们先放下来,指着图纸挨个铁件让仆役按顺序安装起来。
老武听着院子里热闹,放下了手里的书踱着步从书房走出来看;进妈也放下了手里的针线,随他一起到院子里看范科和姜伯指挥着仆役折腾。几个小丫鬟忍不住好奇,又不好意思也站在院子里看,便偷偷躲在柱子、门帘后偷瞄,不时将冻得通红的小手放在嘴上呵着热气。
铁件都是按照要求的尺寸用熟铁打制的,一看就是手工敲制,用料实在、手艺精湛,就是太重了不好搬动。
厚重的大铁筒中间有四对对称的小洞,用粗铁棒横竖交叉对向穿过,将余出来的部分用锤子打弯固定;又在铁棒上面放上一片铁格栅,前面缺口安上个炉门。炉身侧边的一个圆洞上插上一截拐弯的短薄铁皮筒,接上长直的一截,再接一截拐弯的。
得嘞!铁炉子加烟囱这就成了。
检查了一遍,各个组件结合起来密封效果还不错,没有明显的缝隙,很满意。亲自上手摘下烟囱重摆一遍既是检查铁件组合情况也是让仆役看清楚,免得打铅口时再弄错。
让姜伯指挥仆役将几节薄铁筒接缝浇上烧好的铅水密封起来,连成一个“z”字形长筒。赶紧又叫姜伯,说了烟囱和炉子的接口不要打铅口,防着实诚仆役一气做完了还得硬拆。现在没有无烟煤,炉子使两三个月后就得拆下来清理灰尘,要是固定了拆下来会拆坏。
让人将基本成型的炉子和烟囱分别抬进中院主厅,炉子摆在主厅门旁一侧,烟囱管用房梁上早就扎好的细铁丝固定牢靠。在木格窗上用斧子暴力开了一个洞,大小刚好把拐弯的烟囱伸出窗外。
一盆和好的黏土贴着炉壁内侧糊了厚厚一层,压紧拍实。地上的篮子里是准备好的松明柴和大块石炭,松明的松油味道很重,石炭黝黑发亮,一看就知道都是好东西。先在铁网上铺上一层松木片,再放进大块木柴。
范科坐在炉前的圆杌上,用在炭盆中点着的木棒伸在炉子下面,透过铁格栅点燃了底层的松明。火在炉中慢慢燃起,待木柴熄灭再用胶泥补齐裂口,小火继续烘烤,直到胶泥定型才正常生火。胶泥本来应该阴干的,但是范科实在等不及,只能烘烤。
炉子终于烤干,石炭燃烧着腾起一阵阵热气,待火焰变大后再压上一层敲好的小块石炭。煤炭很容易烧起来说明石炭的质量很好,看来姜伯是挑着质量最好的买的,听他说好石炭多是供给铁匠铺烧铁用的。
不到一刻钟,炉子里便内壁的黏土渐被烧红,成了炉子内壁。把几个扁圆铁环按照由大到小一个个放在炉子上,炉口已经腾起的火焰便被藏了起来。
可能是出于好奇,武父一会用铁钩子将炉盖子翻开查看炉子的燃烧情况,一会又盖上,还伸手在炉子上上方试着热度。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厅堂已经暖和起来,中间只加过一次石炭。炉子不仅热,还没有一点炭气的味道。
又喊姜伯拎来一个新制铁釜。
铁釜也是按照范科的要求制作,很像茶釜又有区别。不像茶釜的底是凸起,这釜底是平的,还有一个盖子。粗铁条制作的锅耳被拱形圆柱木柄穿过,两端有用铁丝固定,釜沿上还被锤出一个鹰嘴样的豁口。
用铁钩勾起炉盖,又勾走两个铁环,姜伯将茶釜坐在炉子上正好可以放稳。武进坐在圆杌上伸出手感受着铁炉带来的温暖,闭上眼满意地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暖和了。
其实武范科的本意是要做个铁壶放在炉子上用,可是图样太过复杂,既怕姜伯理解不了,也怕现在的铁匠手艺有限,索性就着现有茶釜的样子稍作改进,凑合着用。
一顿折腾下,前后院的人都跑了过来,扒在门口好奇地看着一脸满足的范科和他身边的铁炉子。不一会,铁釜中就有水汽从鹰嘴中喷出,姜伯提走铁釜倒出热水又重新注满井水放在炉子上。
家主老武开口:“姜伯,再去西市上多买些石炭来,也要选好的。还有,进儿画的图纸收好了,还按进儿的法子再去铁匠铺里定上几套,家里只住人的屋舍都要放上。哦,这个铁釜也要。”姜伯应喏。
范科听到武父的话,忙睁了眼睛想起身让座,武父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着。姜伯又搬来两只圆杌,一家人就围着铁炉子享受温暖。见主家人坐在中堂像有事要商量,姜伯便识趣地说马上就去定做铁炉,叫散了围观的众人,又带着两个仆役出门去了。
封建时代的家主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只要是家主决定了便没人反对,家仆更是要第一时间去尽力执行。只用了半日,后院库房里就堆满了石炭和松明柴,只是铁件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做好。
用了晚膳后,武家三口都在中堂围着炉子取暖,厅堂里温度很是舒适。老武靠近油灯看书,进妈用炉子上的铁釜煮茶,范科则坐着圆杌捅炉子。香味渐渐从炉子里传出,范科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从炉灰里刨出埋着的薯蓣和芋头来,可惜这时还没有土豆和红薯可用。
小心地吹去了薯蓣和芋头上的浮灰又剥去了皮,咬上一口尝了味道还不错,尤其芋头更是软糯香甜。几口吃完赶紧的又剥了两个芋头,拿起来一个递给老武,一个递给进妈。
进妈一直慈祥地看着他,见他费劲站起来以为是累了,刚要伸手去扶却见武进递过来一个白白的东西,赶紧接过来,却是滚热的熟芋头。范科扶着她的手,示意她尝一尝。只咬了一口,进妈的眼圈又红了。
老武专注看书,没有留意到娘俩的动作,范科就走到他面前双手捧着剥好的芋头递过去。老武闻到香味抽了抽鼻子,转过头看范科捧着芋头忙不迭接过来,呵呵笑着。武进用手比划着让他尝一口,武父才恍然自觉,咬上一口顿觉得满口香甜,很是喜欢。
知道范科是怕冷,老武当夜就让姜伯在炉子边上临时搭了床铺,在他睡前又在炉中加了些大块的石炭。
几天后,定制的炉子配件陆续运来武家院子,仆役在姜伯指挥下在每间住人的房舍里都安上了铁炉子。范科也终于从厅堂搬回了自己的卧室。
这个冬天剩下的日子,武家的屋子里都是暖洋洋的。姜伯在给家里仆役训话的时候说:“主家仁厚,从来都不薄待下人。就说少郎君想出来的那个铁炉,造一个就差不多得两贯钱,主家一次就买了七个,每屋里都有。”
……
“这本就不该是咱们下人该用的。我们这群苦哈哈现在能和主家一个样,冬日屋里暖和,随时都能喝上口热水,吃饭时还能烫上一碗酒,没有炭气,还干干净净。这日子可是别家官老爷家都没有的。老汉以后要是听说哪个还敢私里说少郎君是痴人,看不打折狗腿!尔等倒不痴,也想出个造铁炉子的法子让老汉也瞧瞧。”
对于范科画的图纸,姜伯从铁匠铺要回来以后就叠得整齐送到了家主那里,这样的宝贝可不敢有闪失。从少郎君这回造炉子就看得出来,以后必然会是做大事的人,以后对少郎君更要恭顺些,家里的子侄还要跟着享福。
至于炉子,姜伯严令下人不准多嘴出去说,这是家主都看重的东西,让别人偷学了去那还得了。
范科不会去了解姜伯想什么,总算是过上了暖和日子,闲下来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发呆,想着前生所经历的种种过往,回忆着心里最重要的人。
他担心年迈的父母,也想过能不能通过一些极端的办法再返回现代,比如说再找个悬崖跳下去,或是寻找一些神迹求偶遇。可是目前他的状况也只能是想法,没有把握成功,细思之下基本上都等同于自杀。
其实前些年玩极限时也曾遇险,让他早对身后事有所准备。遗嘱早就公证了,一直存放在律师那,一旦他出事便会转交给父母。父亲做了半辈子小买卖,为人也算精明,公司的股份和他留下的房产、千万存款足够父母在以后的岁月里衣食无忧。
可再多的钱也无法弥补膝下无子的缺憾,老人家心理必然会受到打击,可相隔着一千多年的时间鸿沟他又能做什么?
什么都没用了,哪怕拿死来说事,也不可能挽回一丝一毫。即使武进心里再沮丧,也只能安慰自己,老天这样安排必定是期望他在此好好活过这一世。
这几天范科和老武闲谈中得知:本朝高祖皇帝灭晋建汉,是不齿晋帝石敬瑭认辽为父的行径,主上郭威是后汉高祖的肱骨老臣,官拜当朝掌管军权枢密使。老武还说等范科成年后要带他去京都拜谒,寻个仕途出路。
尽管武父话中始终回避着皇帝的名讳,听到“汉”字让范科兴奋得小脸潮红,眼中迸出了一丝灿烂,虽不是唐朝但也是中华历史上可圈可点的民族兴盛时期,这段历史他还是很熟悉的,不说是开挂吧也有作弊的可能。
但稍一回神想到前朝是晋朝,又让他糊涂了。但凡学过中学历史的人都知道汉之前是秦,怎么在这就变成晋了?难道是司马炎篡魏建立的晋朝?那不是在三国之后才有的么?中学历史课的欠账让范科此时感慨万千、泪无可流,无从梳理一瞬间爆出的断崖式的信息。
摇着一脑子毫无用处的浆糊,仿佛都能听到晃动时的响动。忽又想起武父刚才说起了历史上的首屈一指的民族大汉奸石敬瑭,武进终于醒悟自己是穿越到了五代十国时期的严酷现实,这是多么痛的领悟啊。
范科至少知道,五代十国是中国古代史上大分裂时期之一,政权更迭频繁,世间到处充满争权夺利的各种混乱。这一时期公理正义和宗祠礼法早已不在人心,人叛人、人害人、人杀人是这一时期的社会生活主旋律。
范科对自己来到这个朝代很丧气,虽然是没得选择,欣然接受却不容易。
这一日,范科魂不守舍地独坐在庭院外的大石上,直愣愣地看着没有几丝云彩的瓦蓝的天空发愣。天是那样的蓝,远比后世常见的浅灰色好看无数倍,他却觉得漂浮着被风吹起的五颜六色塑料袋的灰色天空更亲切,那满溢于道路间的熏人的汽车尾气味道会让他呼吸得更顺畅。
呆坐在石亭大半日未动,吓坏了家里众人。进妈的贴身丫鬟已经来来回回走了无数趟,飘飞的眼神让驾车的小厮已经心生妒忌。爹娘紧张得不行,进妈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死命地掐老武臂膀上的肉,埋怨他瞎说。怕疼又爱面子的老武躲闪不开,只好抽着冷气把袖子甩得呼呼风起。
门前扫地的仆役依着家主和夫人的吩咐盯紧少爷,视线一刻也不敢离开,撅了半日的尘土,扫把就剩下了几根稀疏枝杈。
夜已深邃时,范科终于回神,抬头望着漫天的星斗无奈祷告。他希望前一世的亲人都能够平安喜乐,不要为了他的离开而哀伤,也希望他用生命去挽救的那个美女能够脱险。心情低沉地回到了卧室,和衣用被子蒙头呼呼大睡,想用睡眠安抚快要裂开的脑袋。
终于睡着了,梦里却又见到了以往的种种场景:父母在他离家时叮嘱要按时吃饭;公司董事会上他一言九鼎;应酬寻欢时年轻漂亮女人的逢迎;新招漂亮女秘书暗送秋波的迷人笑脸;在部队里苦练军事技能和军校里学习战地指挥;穿着翼装从山巅一跃而下,俯瞰山谷时热血沸腾……。
过往只能用来悼念已经死去的范科,又不知该从何处开始悲伤感怀,心中能想到的皆是苦楚。别了,我的千万资产;别了,我的百万越野;别了,我的美女秘书;别了,我那爱得死去活来的极限运动,还有偶尔成为mvp的农药游戏……呃,好像最后那两年玩吃鸡更多……
罢了,只能认命了。
前世只是世间的一粒微尘,尽管过上了高不成低不就的悠闲日子,看起来幸福,其实还有很多遗憾。现在的环境也许不如上一世,财富不如上一世,影响力不如上一世,但他至少还活着,又有了选择人生的机会,可以重新走出与之前完全不同的道路。
该不该潇洒走一回?还是造福一方,亦或为祸人间?都有了无限可能。
从下一个天亮开始,范科已死!从此,只有现在的少年武进。
想来很多,好像一时间明白了,但内心里仍有百感交集和被命运万般揉搓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