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言语难关虽过,适应尚需时日(1 / 2)

熠世微尘 不翼而飞 9470 字 2024-04-25

为了顺利“发声”,武进处心积虑地找到和进妈独处的机会,先是发出些轻微的声音,然后叫出了不甚清楚的“阿娘”。

初时进妈还没反应过来,还在自顾自地说话,猛然间察觉后瞪大眼睛看着武进,一时间竟愣在那里。缓过神来,她便如武进所预想一样热泪盈眶,喜极而泣,眼泪不要钱一样刷刷地甩着淌。

唉,女人果然都是水做的,量都不小,衫子肩膀都被泪水湿透了。范科此时有些不落忍,为自己的心思算计而有些羞愧,却又安慰自己这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被进妈紧紧搂着,武进有些不自然,或者说是别扭。既因为心里还没认同俩人的母子关系,也因为此时的进妈也不过三十多岁,其实比范科的心理年龄还要小很多。

别扭是别扭了些,但是想到现在占据的这具身体毕竟是人家的亲骨肉,心里那点芥蒂自然也就放下了,还生出些温暖来。

儿子能说话了!这样的好消息自然要两夫妻一起分享。当老武被进妈拉着一路踉跄着跑到西厢房时气都喘不匀了,一边平复着气息还准备埋怨几句,在听到“武进”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不甚清楚的“阿耶”时立马激动地差点跳起来。

老武红着眼睛、搓着两手兴奋地满地转圈。待稍稍平静一些,老武拉过儿子仔细端详,盘着亲儿子的脑袋许久都不舍得停手,把早上好不容易才束好的发型都搞乱了。

为了能让独子恢复如初,老武已经愁白了鬓角,此刻百感交集。在这个平均寿命不过三、四十岁的年代,他已届不惑时方得独子,小心呵护却差点绝后。

幸得上天垂怜,宝贝儿子总算捡回了一条命,看着逐渐康复刚松了口气,又发现失了言语。如今总算又有了盼头,该是两夫妻一世与人为善的福报。

之后的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范科按照设计好的计划“学说话”:词组变短句,短句变长句,长句变答对。对答时反应是慢了一些,因为好多话还得琢磨一下意思。

眼看着变得越来越好,老武和进妈心怀慰籍,觉得已经好过之前千倍万倍。两口子把儿子武进像看家宝贝一样护起来,真是含着都怕化了。

对于孑然一身来到这里的范科,现在的家庭生生让他既高兴又难受。高兴的是在这陌生的环境里有一份亲情可以依靠,不至于形单影只;难受的是他要从内心里告别过去的自己,接受心理年龄和身体年龄的严重不符的事实,必须成为武进再活一回。

没办法,哪里的现实都不容违背,只能揣摩着当下的年龄应该有的作为,缓慢地代入本该是武进拥有的生活。

虽然亲情温暖,但现在与前世相比物质上的匮乏却是不是一星半点。

别提牙膏、牙刷,牙粉都没有。想刷牙?喏,新鲜柳树枝子蘸着青盐拿去蹭吧,掌握不好力度和角度一怼一股血;洗衣服?别想透明皂了,胰子都没有;上厕所要用手纸?还是没有!带着草梗剌屁股的草纸已经算是高级货了。

听管家姜伯和人闲聊时说,官绅家茅厕用的草纸都刮屁股,那还是限量供应的,平常人用树叶、树皮刮一刮也就是了。呕~

卧室里的寝具是宽大的木床,这个范科早就点过赞了,但是薄薄的褥子下面却连个棕榈垫子都不铺,因为根本就没有这类的东西。

硬板床只是硌得浑身骨头疼,硬木枕头就更过分了,简直就是自晕神器。太困倦时不注意,躺急了后脑碰在一大块硬木上基本等同于被人在后脑上拍了一板砖,感觉脑袋嗡的一声便要昏过去了,伸手摸着后脑上一个硕大的包能怨谁……

“荞麦皮枕头,你是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就是范科当时的内心告白。

夏天盖的被子里没有棉花没毛病,可秋冬盖的被子也没有棉花就说不通了。把大衣柜(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应不应该这样称呼)都翻遍了,也没有一床被是絮着棉花的,最厚的也不过是几层厚麻布中间填了麻丝或是散碎的蚕丝,保暖的作用聊胜于无。

现在大概是十月,单被子还能用,可冬天时怎么办?行吧,到时候晚上多盖几层,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都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吧。

每天穿的衣服虽然不是宽袍博袖,但也是啰里啰嗦,一层套一层,走路得甩着袖子。腰上的皮带还扎不紧,只要是活动就总感觉像是在耍呼啦圈。虽然明白那只是装饰品,但是疾跑前最好还是脱下来,不然跑不了几步就能轻易甩脱。

不知道其他人穿着不分左右的鞋习不习惯,范科可不大习惯,感觉很不合脚。这时候的鞋都是不分左右脚,也没有弧度,两只的尺寸完全一样。鞋尖上还有一个硬布做的“挡板”,也不知道有什么作用,武进猜是为了防风防尘。总觉得脚落地时那东西还有回弹,感觉怪怪的……

尽管日常用度上是比后世差了一些,但是范科很知足,已经想到如此溺爱他的“父母”应该已经是给予了他们能做到的最好的条件。这样要是还挑三拣四的,那就不如不再做人了。除了物质条件上的差异,生活习惯上也有太多需要适应之处。

一日之计在于晨,就先从早晨说起。暮鼓鸡晨,在没有计时器的现在,人们每天在鸡叫三遍后基本也都起床了,男女因为都是长发披肩,起床后梳洗束发都是必须。女人需要妆点仪容、挽好发式,男人则要梳起发髻。

比女子容易些,成年男子只是用幞头裹在发髻上便好,少年则多用发簪固定。有丫鬟春喜照料着,范科不用自己动手,但是仍要花上一些时间。再说发髻上套上一个玉环,在从后至前插上一个玉簪,头上的重量明显增加,怎么都不如以前短发舒服。一开始范科还总下意识地向上看,会找到一只“绿油油”的玉发簪的尖……

梳洗后是穿衣。可不要小看这个最基本的生活技能,内衣穿起来不难,两三条带子系对了就好,中衣、外袍的穿着就难多了。不同位置的几十条带子看到没有?花了好长时间也未必能系对了。

范科现在虽是少年,也不方便总让进妈或者春喜帮着穿衣服,毕竟也算是“成年人”了。就昨个早晨,提出要自己穿衣服,结果半个时辰都没穿好,在尝试中还把周身打满了绳结。

老武在膳堂等了好半天都没见宝贝儿子来用早饭,就打发进妈赶紧看看。匆匆过来,进妈一看就乐了:“这孩子,怎么一大早就把自己绑起来了?”

当娘的重新教儿子穿衣服,还乐在其中,可范科却羞得老脸通红。

武家是诗礼之家但并不教条,除基本礼教要严格遵守外,其他事都算有所变通。

比如儿女早上不用去父母房前静候定省,但是在就餐前还是要行礼问好的。家庭里的座位也不能随便坐,就算只有两个人也要有先后主次。吃早饭也是有定例的,吃饭的时候不能出声,就是喝面片汤也要小口慢食。早饭一碗馎饦配小菜,要是按着范科以前的吃饭速度最多也就几分钟,现在能吃上小半个时辰,效率实在是太低了。

一般人家一天基本上是两顿饭,早起第一顿,傍晚第二顿。有钱人家自然是三顿或更多,武家也算是钱人。

午饭相对其他两顿要丰盛些,但是布菜、进食等等都有程序,不像现在喜欢哪样就夹来吃那么简单;吃饭的时候除了家主其他人都不能说话,就是想说也得先问过家主让说才行,各种规矩大着呢。

范科也不愿意这样,但是又不得不顺着来。家里规矩多也不是坏事,省得以后到社会上被人笑话没有礼教。晚饭规矩要比午饭简单些,也是一家人一天最高兴的时候,这时候倒是可以相互聊天的,主要是进妈讲些家长里短,老武偶尔会诵读下今天偶得的诗词好句。

武家的饭食相当丰盛。早餐有各种饼,如蒸饼、煎饼、薄叶饼、喘饼、夹饼、水溲饼、截饼、胡麻饼、索饼、鸣牙饼、糖脆饼、二仪饼、石敖饼等等,式样极为丰富,小麦粉已经吃出了各种花样,绝不比千年后差多少。

午饭和晚饭更讲究,馎饦、水盆羊肉、熏兔、炙烧、蒸鱼虾、蒜蒸献波棱、醋芹、凉拌秋葵都是美食,外邦进献的酢菜(榨菜)、浑提葱(洋葱)唐时就有了,现在已是常见之物。

要是在盛夏,家中偶尔还能吃上一碗类似冷面的“槐叶冷淘”或冰凉的鱼脍(生鱼片),做法繁复,口感惊艳。范科着实感觉吃着不输前世的现压冷面,区别上也不过是少了些辣白菜和半个煮鸡蛋而已。

小孩子还有特殊待遇,尤其是范科现在成了三代单传的独苗,夏日里果脯、酥山(冰镇奶制品)都有得吃,拿到上辈子也是难得的享受。

饮食上不错,但是也有些小遗憾。比如烧烤没有辣椒,蛋羹里没有西红柿,炖牛肉里没有土豆,豆腐汤里没有胡椒粉等,让习惯北方菜的范科多少有些想念那些味道。

酒这方面确实不如后世,酒液浑浊,口感也偏酸涩。常见的种类可分为绿蚁酒、黄醅酒、葡萄酿几种。别看酒名叫的花样多,郢州富水、乌程若下、河中桑落、剑南烧春、河东乾和葡萄、岭南云溪博罗、宜城九酝等等,总的来说其实也不过就是前面说的那几种。

这些当然都是听说的,范科现在十三四岁的年纪还不让喝,尤其武家礼教甚严,馋也得忍着。

一边适应新生活,一边又回忆老日子,一边又探寻很多事的由来。

好多问题范科都想找到答案,比如他现在生活的年代、来到这的原因等等。可这没有报纸,没有百科全书,更不会有互联网和搜索引擎。抱着死马当活马医般的决绝,托管家姜伯帮着买些书,盼望可以从书里寻些收获。

悲催了,姜伯按他说的要求买回来好些神怪志,其中还夹杂着几本占卜、解梦的书。

信不信也看看吧,反正都买来了,可惜都是写些鬼神之谜,还没有答案,毫无借鉴价值。又让姜伯找些经书回来,总能从佛道经典上找些弥补吧,结果更悲催,不仅很多字都没见过,更猜不清楚说些什么。最后,这些书也只能堆在床下接灰。

其实武进要书这事老武知道,但他对读书这件事还是非常认可和支持,就由着胡闹。对于武进常跑书房找书,或是向他提出些问题,老武一定会放下手里的事情,尽可能地给予解答。

看了不少偏门又无用的书,范科最后觉得还是学些有用的比较好,毕竟要在这长期混下去,也该攒些资本。

经史子集不用托人去买,老武的书房里有的是,但是满篇字句晦涩难懂,实在是看不下去。不仅正文读着迷糊,有时偶尔出现的注解也要找不少其他典籍才能弄懂,搞得人头晕。

武父见武进改看正经书很是高兴,继续耐心讲书,可他是每天如雷贯耳却收获不大。倒是几本算学的书引得武进专心下来,颇下了一番功夫认真啃读。

武进已近束发之年,之前读过的几年私塾在换成范科后自然都白费了,老武也不计较,毕竟孩子经历过生死那么大的事情,现在身体和神志能够恢复正常他已经知足。

父母对他非常宠溺,既不提上私塾的事,也不逼他学那些之乎者也,任由着他的性子来。

为了记录经历过的时日,范科在房间里找了一处隐蔽,用一片有尖角的石片每日划线记日。每五天记一个“正”字,数起来又过了一个月,早晚天气渐凉,深秋已至。

天气转冷很快,来到这一世的第一个冬天转眼已经来临。武进从一本地理志上看到荆州地区的冬季是十二月到三月间,虽然气温较低,但江河结冰期只有一个月左右,整个冬天的平均温度都在零上。

这对于生于东北并历经多年零下二十多度低温考验的武进来说,绝对要算是暖冬。

当冬天真正来临的时候,武进则完全否定了他对于荆州冬天温度的判断,因为南方与北方的冷其实有着很大区别,尤其是在这个房间四处透风,没有棉衣、棉被,更缺乏取暖措施的时代。

前一世,即使条件再差时也能保证冬天有最基本的取暖条件,起码家中有煤炉,室外有棉衣裤、棉鞋、棉帽,那大红色的毛线围脖也曾是一个时代里的一抹亮色。

现在,几层厚麻衣看似暖和,穿着既沉又不保温,遇到风天冷气会轻易被吹透而遍体生寒。家中也冷,木质结构的房屋防寒效果很差,窗上没有玻璃,门窗的缝隙让冷气在屋子里随意进出。

取暖的办法单一,有钱人家烧炭盆,穷人家只能在屋子里烧柴还连带着做饭。先不说烟气呛人,效果也不怎么样,最多只能暖和火源附近的几尺见方。

白天还好,气温应该能在零上十度左右,不断活动也还挨得过去。到了晚上,明明睡前刚燃起的炭盆,没过二个时辰便熄了,后半夜基本上是靠身体余温硬扛。

烧炭让室内飘着飞灰,呛得人咳嗽,熄灭后还极有可能产生要人性命的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