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人的思维疾速运转或者呆滞不动,时间从无半点同情,也不会因人因事稍作丝毫停留,操纵着光线摇晃日晷上铁棒的影子向从子时指向午时,又分秒不差地推回子时。日子还是一天接一天的挨过去,范科终于熬到了可以放下拐杖自己行走,尽管姿态有些难看,也是向好而行。
骨折愈合后的康复锻炼万不能少,饱受伤痛的老玩家范科也深知康复对于恢复患肢功能的重要性。眼下肯定是没有系统康复器械,最简单和实用的办法就是离开辅助从缓慢行走做起,适时适量增加运动量。于是,晴朗天气里武家的几进院子里就多出个跛脚溜腿的闲人。
武家的庭院面积不小,石板路平整,周围又没什么障碍物,行走锻炼时并不需要太多专注力。体力上的消耗很大,时间和精力上却还有不少余富,范科便利用起来思考问题。想的最多的便是理清重生苏醒前后的情况,抽丝剥茧希望能从中发现一些线索,说不定或许能明确来到此时此地的目的和意义。
经过一段时间的认真思考,范科意识到自己还是在做无用功。自知是没有多少学识的庸人,所掌握的又只有坠落前后片鳞半爪的信息,连穿起整个片段都有难度,想要分析清楚显然是种奢求,是瞎费工夫。多少有些失落,好在他的思想和意识来自中年人,又饱经岁月洗礼和人生磨砺,不会被这点情绪轻易压倒。
保持平静和理性,找到处理问题最适宜方式就是他现在心理年龄的一种特质。既然苏醒之前的事情无从计较,那就更务实地考虑生存和个人发展问题。说起生存,眼前的武家便是他在这里生存的根基,不能不去深入了解;至于发展,先活明白再说吧。于是,范科不再局限于在中庭里绕圈,而是趁锻炼伤腿的机会把现在的“家”了解个透彻。
武府是坐北朝南的四进院子,院前两侧放着不算大的两座石兽,,正门是两扇对开的暗朱漆大门。进正门眼前是青砖砌成的硕大照壁,上面镂空雕刻了大幅山水壁画,据说还是江陵城里有名文士的画作。
绕过照壁和花坛就到了中堂,也就是迎宾厅。堂檐下的匾额上刻有“文风”二字,字体洒脱不羁,极有风格;落款“凌年”应该是作者的名字,很有可能也是位名家。中堂门宽三寸,打开时三扇折叠推向一侧。
堂内青石地面研磨平整,门槛处的几块已经磨得非常光滑,想必武府建成已有些年头。地上铺着四块波斯厚毯,竖对门口对放四张长几,没有设座位而是放着八个很厚的布垫子,里面絮着什么就不得而知,但是很软且隔凉效果不错。
地中放着一座不小的青铜香炉,每天都有仆役打扫、擦拭、燃香。墙上挂着的几幅水墨画水平很不一般,从略有发黄的裱装颜色便知是经历不少时间的旧物,应该很值钱。
出中堂处南侧正门外,东面还有小门,穿过后走过回廊便是中庭。中庭是主人家日常起居之处,西厢是套间,也是武氏夫妻的卧室,东厢是老武的书房和范科的卧室,两间分立各走各门。
西厢卧室很值得多讲几句,内里家具比中堂还要精致,只一对金丝楠面雕花大衣柜就几乎晃瞎了范科的眼睛。床旁一扇黑檀木屏风,不仅屏风上的水墨画品质极高,就只是高大的檀木框架也很值些银子。还有红木梳妆台、鎏金铜镜、紫檀首饰盒,哪一样到后世都是珍品……范科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除了这些,室内西侧还有一处值得重点关注的地方,因为那里挂着一套官服。虽然老武从没有说起过他是官员,但范科觉得老武就应该是当官的。无他,在老武卧室里看到木架上“架”起来的那件绿色袍服样式板正,旁侧放着搭配的官帽上有碧玉,腰带上还镶着雕花方形银饰。
类似的官帽范科在书上见过,尤其是后边耷拉的两个鸡腿形的帽耳,和中学历史教材上唐太宗李二陛下所戴帽子的样式几乎一样。要是问为什么对课本插图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班上男同学都有利用历史课本插图进行二次创作的喜好。
既然家主是官,武家门口牌子上写着的“武府”就更合理了。范科原以为武家就是富户而已,万万没想到他在历经生死后竟然成了封建王朝的官二代,就从这点上看,掉辈分这个亏吃得也不委屈。
东厢一侧是老武经常呆的书房,里面不仅书多,挂着的隋唐名家字画也不少。老武自己说都是摹本,但就从他十分得意的表情来看多半没说实话。
范科的卧室和西厢、书房比就是以实用为主,泛善可陈不必多说。
中庭里有一小片环形的花圃,东侧靠着围墙种着几丛青竹。院子中间有石亭,亭内有石桌、石凳;石桌上时常放些水果、点心和一套青瓷茶具。
范科溜达累时常在石亭中休息,有时也利用石亭围栏做些肢体伸展动作。口渴或是饿了时当然也常享用些茶点,毕竟都给人家做了儿子,该享受的不宜放过。
过中庭再向北走是通向后院的门廊,有扇小门但平时都是关着,除了管事姜伯和进妈的贴身丫鬟春喜外,武府的仆役要是没有主家召唤是不进前院的。
后院范科去得很少,因为每次去仆役们都非常恭敬,而他对这样的恭敬很不适应。这种恭敬不是老板与员工间的从属关系所能有的,而是类似于影视作品中演的地主与佃农间之间的关系,范科也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也只能是这么形容。
后院比前院更宽敞些,是仆役丫鬟做工和居住的地方。厨房和柴房居中,厨房门前有一口石井,井旁放着栓有麻绳的木桶。东侧是一排卧房,大约有四、五间的样子;西侧是相邻的两间小仓房,一间储粮,一间存放劈柴。仓房中间夹着一扇小门,门后还有个偏院。
偏院颇大,甚至与后院相当,就是气味不好。两匹拉车的枣红色驽马就养在这,老武出门时乘用的带蓬马车和拉货用的平车一般放置在马棚两侧。
武府的前三进院子还算规矩,就是偏院有些别扭,像是后接出来的。费了不少劲才听管家姜伯说明白,武家院子原来只是富户的别院,没有养车马的地方。买院子的时候也没有考虑,住进来后发现庭院纵深已经到了后街,再没有地方设置马厩。好在邻居何家良善,才破例让出他家闲置的仓廪后改成偏院。
几进的院子毕竟不大,很熟悉以后便没了多少兴趣,范科也不再四处溜达,多数时间只在中庭里走动。每日锻炼并不需要太长时间,每天三个小时也就差不多了。剩下的时间总是要找点其他事情来消遣的吧。
琢磨着找几本书来看,老武倒是给了几本线装书,书里的繁体字倒是大半认识,可合在一起就不知道讲的是什么意思了,基本看不懂。于是以线装书当字帖,找来毛笔蘸着水在石桌上练字,写了等着干,干了再写。这也是范科前世的业余爱好,现在用来消磨时间再好不过。
锻炼、看书、练字都只是范科缓解心态的临时办法,为的是能减少胡思乱想的时间,但还是隔绝不了他对前世的回忆和怀念。
范科前世的家境一直不好,父母原是县城郊区的农民。和中国的万千望子成龙的父母一样,他们也希望孩子以后能考大学有出息。所以在范科很小的时候就把他从农村送到了县城的舅舅家寄宿上学。
虽然进了县城的小学,可范科简朴的衣着和不落俗套的生活习惯让舅舅一家十分看不惯,在学校也没少遭人白眼。从小远离父母和经常被人数落在他小时候记忆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让他总感觉有些自卑。
因为惦记孩子的学习,也想多赚点钱,范科一家转包自留地搬去了城里,在市场上租了摊位卖菜。城里物价高,辛苦赚来的钱也只够一家的日常开销,几年过去了也没攒下多少。
穷人常遇难。范科的母亲积劳成疾病倒,就只剩父亲一人摆摊赚钱,家里原本不多的积蓄都花在了治病上。尽管家里已经快要入不敷出,范科的父母生还是寄望于范科能出人头地。
虽然成绩在班级里不算优秀,考个普通本科或是大专还是有些把握。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范科考虑到家里的经济条件太差,在临近高考前还是决定毕业就入伍当兵,以后再从部队上考军校。
身体条件不错,又是农民家庭,范科顺利应征入伍。没想到的是,在部队里班长和战友从不因为他是农民子弟而轻视他,他们的关心和爱护让范科感受到了小时候就缺少的“家”的温暖,让他第一次离家却不想家。
多年以后,范科还很想念那时候的战友,那就是“一起当过兵”的感情吧,来自四海八方、不同姓氏却又亲如兄弟的战友情。
初到部队的第一年,范科就遇到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贵人”。
军校并不好考,即使身在部队也一样。范科从未参加过大考,一没经验,二没信息,三缺复习资料,虽有决心但实力远远不够。班长张德宝见他有志气,就向也是军校毕业的排长汇报了范科的情况。
排长陆建章也来自农村,是真正通过高考独木桥上的军校,很理解范科的难处,不仅辅导他备考还尽可能地为他创造好的学习条件。
范科在野战部队服役,日常训练任务重。为了方便他复习,陆排长特意倒出办公室让范科晚上有地方复习。
见范科底子一般,排长耐心给他讲题,帮他分析考点。那时没有网络购物,复习资料只能在城市的新华书店里购买。陆排长就托外地战友帮着买,出差时也去挑选,范科的复习资料几乎都是排长送的。范科觉得很过意不去,一定要把买书钱还给排长,却从没“得逞”过。
复习了一年,总算到了报考的时候。排长又找连长,跑了很多趟团部为范科争取推荐名额、办手续、报志愿……排长安排好了除了考试以外的一切事情,只为让范科安心备考。
在野战部队的一年多时间里,体能上的磨练让范科学会如何突破身体极限,排长和战友的关心激励他加倍努力,文化课上的不断进步让他对军考充满信心。
军校招考成绩出来得很快,范科两年义务兵役还没服完就接到了陆军步兵学院的录取通知,成为了九二届轻型高机动步兵专业学员。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排长、连长、班长和战友们,揣着大家硬塞给他的本就不多的津贴,独自踏上了开往军校所在城市的列车,那时他才觉得是离家远行。
军事院校不同于地方大学,教师大多是现役军事指挥员,对学员日常管理都与部队一样严格。学员中不乏来自各地陆军的基层指战员和大学生,作为新生的范科仅仅在体能上还算合格,专业上与其他人的差距不小。
刚入学的几轮理论测试下来,范科成绩垫底,为此备受打击。五十公里行军累虚脱都没掉过眼泪的小强人,晚上捂着被子哭了好几回。
成绩差,不好意思联系老部队的弟兄们,他忍着对战友们的想念下决心要打场翻身仗。打着手电筒,偷偷在被窝里学了半个学期专业理论,范科才摆脱了班级垫底的尴尬。
为了不给老部队丢人,他只能比其他人投入更多精力才跟得上学习进度,从没有休息、玩耍的时间。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学年后总算各专业理论成绩都有了稳定提高。
顾着学习,范科没有时间和其他学员搞关系,总是显得性格孤僻,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想念老部队的战友们。学院是军事单位,可以在周末用电话联系家人,却不允许使用部队专线,也与老部队暂时断了联系。
在军校第一学年结束后总算有几天休假时间,他顾不得回家探亲,而是先回老部队探望已经许久未见的战友们。
到了老部队才知道老部队半年前已经换防到了其他地方,班里老班长和两位战友已经转业,继续留在老部队的只剩下三个人。让他惊喜的是排长还在,还升任了营长。
回到老部队的头一晚,老排长做东在招待所里给范科接风,吃饭时几个战友都喝高了,用言语不清的大舌头话说起以前的趣事,还大声合唱了《军中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