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军这上尉是个狠人,说到做到,令出如山,邢骁霏真的在城南机场机库里被关了起来。
当然,饭还是给吃的,给了张席子睡觉,还有个便桶。其他,空空如也。
一个人孤独地被关着,看不见人,没人说话,像被整个世界完全遗忘了一样,这种滋味是最难受的,所以在民国军队里,关禁闭是一种非常严厉的惩罚。
为了不让自己垮掉,邢骁霏依旧坚持早起早睡,每日两操的习惯,
还好那张三视图没被搜走,无聊的时候,他就拿个石子,在地上写写画画的,倒推蚊式的机身结构。就这样孤寂地捱过了两天。
不知道是上尉一言九鼎,说两天就两天,还是关了他之后,上尉觉得机库够大够宽敞,挺适合关人。到了第三天,里面又新关进来几个人,每人给一张席子,门口加了两个便桶。
邢骁霏松了口气,总算不是孤独一个人了。
这些人都是生面孔,相互认识,但看胖子的表情都挺冷漠。邢骁霏也就没过去搭讪,目光偶尔遇上,友好地点点头也就过去了。无论如何有人在一起,比独自一个总好些。
再过了两天,一下又关进来十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头发蓬松的胡子男,一见邢骁霏就直直朝他走过来,站在他席子前不动了,激动地说:“小霏哥,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邢骁霏听声音耳熟,抬头一看,吓了一跳:“哎呦,小五哥!是你啊。”
这人正是从进航校就没见过的贺五,开始还找过他两次,写过一封信,和聂先生也谈到过一次。后来就再没有音讯了。
“哎,别提了。”贺五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席子,压低声音说:“我给关起来有好几个月了。”
“是好久了,没见着你都快有五个月了。”邢骁霏看着他,心疼道:“小五哥你怎么瘦成这样,头发胡子这么长,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唉,就那吃食,那睡觉的地方,搁谁谁能不瘦?能不饿死都不错了,哪有地方剪头发胡子,唉……”
贺五叹气又摇头,四周打量了一下。“还是骁霏哥你关这地方好,宽敞通风,不热也不闷,这里吃的咋样?”
“凑合吧,能吃半饱。”
“真能吃半饱?!”贺五眼睛忽地一下亮了。
“嗯,能。”邢骁霏点头肯定道,又问:“他们为啥关你这么长时间啊?我听聂先生说过一回,是钨矿的事,可具体是咋样啊?还有,老孙哥呢?”
“还能为啥,看见老板在钨矿上挣钱了,他们眼红想占呗,就扯我们通匪抓起来了。”贺五眼神一下又变得黯淡,无力地道:“…老孙哥我从进来后就没见过,他脑子灵光,应该早和老板一块儿跑了吧。”
看着贺五深陷的脸颊,邢骁霏感到很难受,不禁皱眉道:“那就你一人被关了吗?你没告诉他们,老板都跑了,关你也没用?”
“一起还有两个,都是不紧要的人。”贺五颓然道:“冤屈我咋能不喊,可他们不信啊。一喊就挨打,现在说我都不敢说啦 。”
邢骁霏没再继续往下问了,暗自咬了咬牙:这余汉谋真不是个东西。对上司对百姓都这么心黑手狠,早知这一天,还不如当初狠狠心,直接就……
只听耳边贺五又问:“小霏哥你被关这多久了?”
邢骁霏算了算:“我是14号晚上被关的,五天六夜了,今天应该是20号了吧。”
“我也不知道几号,管他几号干啥。”贺五怔了怔:“小霏哥你不是进了航校嘛?又为啥被关这里的?”
“这……”邢骁霏挠了挠头。“有点一言难尽啊。”
……
虽然没有通讯,看不见报纸,但和贺五这么聊了几句,邢骁霏对形势大概也有了个谱。
贺五之前被扣在大庾岭,离韶关一百多公里,既然连他们被关的都带来了,那余汉谋的第一军总部,估计也早开到韶关了。
之前为拦着余汉谋,不让他从江西回广东,陈济棠麾下第二军的第四第五两个师,已经在韶关和大庾岭间的马坝、翁源、英德三个县布好了防线。
如果余汉谋主力都回来了,那就是说,第二军的防线垮了。
很简单的逻辑。
实际上,肯定更早,第一军那个上尉能带人摸到韶关,控制城南机场,抓住了他,差点把布伦海姆也抓了。那时第二军的布防就形同虚设了。
那个上尉带的人,应该就是第一军前锋的一部,他们来得如此快速,无声无息,路上肯定没有和第二军大规模交火。
所以,很大概率,第二军那两个师也倒戈了。
陈济棠陆军三个军,两个军完了!应该只剩李副校长的第三军了。
当然还有,空军。不过,空军?能比陆军可信吗?
邢骁霏抹了抹脸,心里觉得有些凄凉,又毫无办法的感觉,这大概就是书上经常说的,大势已去吧。
在势面前,他这只蝴蝶的效应,就像一阵微不足道的轻风。
……
贺五一路上已经很疲惫了,吃了晚饭把席子在他旁边一铺,就呼呼大睡起来。
邢骁霏背半靠在墙壁上,听着他发出轻轻的鼾声,几乎有种错觉,就像一下回到了半年前,还在大海上,那艘货船冰冷的舱房里。
似乎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又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