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五年,是周难得未主征伐而与民休养生息的年份。前几年兴修水利,推广农业生产所带来的效应开始显现,小民生活稳定,也有了些许余粮,商业取得了进一步发展,百业都有逐步兴盛的表象。随之而来的是税赋改革对未来发展的紧迫渴求,但朝中对于税赋新政的争论依旧不休,皇族、士人阶层、世家望族对于既得利益仍不愿意做出让步,对峙中未得寸进。
七月帝下诏均定天下赋税。十月,帝派遣左散骑常侍艾颖等三十四人分别均定六十州赋税,又诏诸州并乡村。自此,朝堂上争论不休的两件事终于都落下来,却都是在圣人的强令下才得步步推进,换来的虽然是可盼的民富国强,却又有数不清的怨恨和敌视。
赋税新政几乎影响到了上下全部官员,推行中遇到阻力可见一般,也正如此,郭老大只能是事事亲力亲为,一时都不得空闲,过度的操劳让他身体状况更差了。
尽管上一世对历史学习缺乏热情,记得住的事情也不多,武进还是大约知道一些历史关键节点的情况,尤其是后周征辽中的一些。正是显德六年的对辽亲征过程里,皇帝郭荣突发病重导致了征辽连胜中断而致退兵,不久后皇帝驾崩、幼帝继位又催发了历史上极为有名的“陈桥兵变”,周政权最终被宋取代,点检赵匡胤终成为皇帝。
武进模糊记得郭老大病重似乎是六月间发生的事,现在显德五年还没结束,算算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他忧心忡忡却又无可奈何,几个月前校场比试时郭老大意外地坐上步辇便已是不好的征兆,一个武将出身又正值壮年的皇帝,骑马坐车都属寻常,却绝不可能突然改为宫中女眷和老者才去坐的步辇。
太医院对心疾的治疗也没有太好办法,何况还是一个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又食欲不佳的工作狂人,目前情况下只能是病急乱投医,尽快再找能治疗心疾的大医。武进只好向张奇强调了动用检校司在各地寻找医者的紧要,哪怕是他国有合适人选也要想办法请来,甚至采取一些非常的办法来也不反对,只要能赶得及大事发生前总还是有希望。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广撒暗线寻医了。此事急,却又急不得,只能尽可能地碰碰运气。
显德五年六月,郭老大调动定远军、乾宁军也向沧州、霸州边境集结;义武军据定州,成德军据镇州、赵州,安国军据邢州、辽州,昭义军据潞州、泽州,建雄军据晋州、隰州,形成了对北汉的抵近困守,避免其由西侧增援辽境,一旦北汉主力妄动便可直接进军太原府。镇宁节度使张永德受命赴北御辽。
七月底,禁军大部已经开始对辽征伐的最后备战,少部分步骑逐步向沧、赢、雄、定四州调动。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征集军粮三十万石、干草二十万石由步骑押送至四州府库暂存,待大军发动之时给供。
军器监向禁军供给弩车三百余具,强弓两万副,石炮二十三门;箭矢二十余万支,黑火药制作投雷五千余只,石弹(石炮使用)三百余发。七万禁军步骑中配发铁甲逾半数,其他也均有皮甲。鉴于北地寒冷,南方士卒难以适应,又由徐家布坊制作了棉甲八万套,基本满足了北征基本军需。
这一月神机军完成了第二阶段的对抗演练,开始合练军情紧急传递和各部间的协同调动,以军旗、烟火为信号进行战阵各种情形预先模拟操演。特战队的两千余人也开始了最新兵器使用集训,尤其是新式火枪的远距离狙击作战,力求一枪毙敌。
说起最新一批火枪不同以往的滑膛枪,主要在枪管和弹药上。武进“发明”的新式车床经过铁坊几年的艰苦研究终于制成,车刀以高碳钢油淬后制成,虽然使用寿命尚不足,但加工少量金属部件还算可用,尤其是枪管和膛线。现在已有三台机床仍是靠水能动力驱动,以建坝控制水流速尽可能保持加工时的动力和效能一致,每日可加工枪管三根,除去损耗和存在瑕疵每旬可生产基本合格枪管九十余根,一年可生产三百根左右。三百根经大量试验检测最终留下质量最好的五十根使用。
枪弹已经不再是装填药,而是以铜壳盛装硝化棉以硝化甘油制成的底火引燃,推动尖头被铅铜弹头形成杀伤,外形基本上接近现代枪弹。
硝化棉就是无烟火药,生产出来基本都是龙虎山丹家的功劳,武进也不过是将以前学过的火药发展史中能记得的部分作了介绍,倒是这些丹家对此有十分浓厚的兴趣,几个月里经过几十次的爆炸才以浓硝酸、硫酸和棉絮、纸张竟制作出了硝化棉。硝化棉没有中和酸性前极不稳定,中和过程中又需要加热,期间一次较大的爆炸导致了丹家的两位爱徒身死当场。人死了总不能不了了之,给了不少银钱的补偿,老道们仍不满意,经仔细探究后才知道并非看重银钱,而是想通过此事重立道门。
这件事毕竟与郭老大所立政策抵触,武进也无法满足。还是武父的点子多,提出可以在辽地建道观,当地尚不属周地,既不会恼了圣人或也可以满足道家要求。武进废了不少口舌,甚至以“长白十六奇峰”和天池的神话传说相诱导才终于获得道士们的首肯。为了重振道家,这些丹家道士也豁得出去,再不提死伤的事情,只是每次出事时都要武进亲口给保证一次,说以后占了辽地必要先修道观且增加规模,好像武进挥师北上后长白山脉就唾手可得一般。
为定道心,武进也万般配合,找来画师将以往旅游时记得的大致情形画了下来,还特意在其上标注了可建道观之地,还署上承诺及官印。武父担忧如此这般,以后若真的夺下辽南兑现也许会成了大问题,倒是武进一脸玩味笑容,似乎很有信心一般。
扯远了,火枪经过再次改进后,威力和射程都成倍增加,又在武进提议下加装了五发弹巢和联动机构后成了一次可填弹五发的绝世利器。可惜,工匠们只能做成长枪,再也无法缩短,要不然武进也许可以实现成为中国“牛仔”的志趣。
费了无数钱财和几十条人命,武家火枪终于定型,虽然偶尔还会出现炸膛的问题,但是效能却是举世罕见,毕竟可以伤敌于两百五十步外,已经远超弓箭最大射程一倍以上,因此成为特战队里最受欢迎的一大杀器。鉴于火枪制造不易,目前神机军中每队只能装备两支,且弹药携带需要非常注意,硝化甘油制作的底火虽然已经用漆蜡密封,但不小心仍会有意外。
烟火信号也是最近才制作完成,其结构更类似于礼花,点燃后可在高空炸放不同颜色火焰,可以进行警告、求援、接应等情况的报讯,可给热气球上观察员以引导,为指挥者提供最及时的信息。
七月至十一月间,神机军二师夔牛乘商船在巨舰卫护下潜入辽南进驻军堡,熟悉周边情况和适应当地冬季气候。特战队在八月下旬也乘舟船到了庙岛进行生存训练和侦查演练,配合已经搬至大庙岛上的物研院试用各式新式装备,为实战做出改进。
至十月初,得到二师回报说辽南地已基本控制,辽军并未对周即将伐辽计划做出响应,也未见军队的大规模调动,武进才令三师金乌乘舟入辽,计划趁冬季将临时抵达辽南附近更大一处岛链,利用已经初步建立的基地,派出斥候与周边各州县检校司安插的细作对接,逐步对铁州、东京一带进行地形和辽军部落、军队部署进行抵近侦查。
神机军中只剩一师朱厌仍驻防于许州和郑州之间的驻地未动。不将全部军力一并调动既是考虑一些行动仍要保持隐秘性,也是为保障军属家眷的分期分批安全撤出,只有手里还握着军队才能对朝中可能找麻烦的人做出些威慑。
武家家眷的未来出走计划也在最后的落实中,各项生意也需要做出调整和布置,一部分要转化成必须的原材料资源,部分则要更深地隐藏起来,尽可能不引人注意。
十月间是武家生意最为旺盛月份。武进与进妈商量,以在南唐、吴越、南平等地规模性投资需要大量资财为理由,逐步对外转让武家固定资产和一些有知名度的产业份额,包括已经差不多抽空了技术力量的煤坊、铁坊、琉璃坊、印坊、书社等包含大量固定资产的生意;徐家名下的布坊、印染坊等生意也慢慢转出,铁家名下的酒楼、食肆等稍后也要转出。
军属们也不断以军人出征,需回老家安置产业等理由将百货坊上百家商铺转给当地士绅,但是保留对供货渠道的控制,既可以保值也方便日后继续控制市场。这些生意表面上转给了士绅,其实多数都被一直虎视眈眈的世家大族收去了,他们还得出一个武进非常需要的结论:武、徐家倾其所有怕是对在辽南牵敌之策没有信心,两家只能倾其所有将名下产业提早转让以筹得钱财准备度过难关,两家因此没落也未可知。
转让的生意交易大量钱财后用于购买铜铁、石炭,也再次大量购入了巨量的石脂等物资,一时间因严重缺货导致多种物资紧俏,不免引起了官府的注意。还没等言官反应过来风闻奏事武家囤积居奇,武家趁着冬季将临将手中大量石炭制成蜂窝煤平价卖出,石脂炼制出的煤油也销售紧俏。既然就是商贾盈利,言官只好改了方向,准备提武家购买铜铁资源等事。
没等言官写好奏折,武家铁坊制作的精良剪刀、铁锹等物就涌入了市场,又闪了众言官的舌头,几次折腾下言官终于失了兴趣,不再注意武家。
武家大量收购的铜锭、铜器等却随着军船到了辽南庙岛,经物研院和新建的铁坊熔炼后制作成了一枚枚黄橙橙的铜制霰弹壳。上万坛已经炼制好的上好汽油、煤油也入了岛中库房。至此,煤炭、铜铁、油料等一些神机军必用的军事战略资源已经齐备,足够经历几场大战役还有盈余。
军属们让出诸多生意后在一部分朱厌步骑的护送下悄悄入辽,先去庙岛再去军堡;武家和徐家的家眷却只能安坐京都,他们必须留京为质,这样圣人才能安心辽南之地的谋划。为了以后可能出现的内乱,武进不得不提前用亲兵整修密道,安排了一条直至相州的可靠渠道,在如历史记载的周朝局势无可挽回时,一样可送家眷至安全之地,再接应至辽南安居。
反复确认后,终于获得稳定远离京都渠道,与张奇、王德生、刘蔼、王象等一众好友交待诸多事宜又给梅儿留下十个锦囊后,武进才安心率朱厌余部万人分乘几十艘大船奔辽南军堡而去。
圣人虽已允诺立符皇后之妹为新皇后,但并未明确大婚时日,尽管小符皇后已经到了京都。因操持政务和北征大事无法顾及,小符皇后也只能暂时住在京城魏王府里。如此接触起来更加便利,几个月间梅儿按照武进嘱咐与新皇后接触甚密,她觉得小符皇后与其姐大符皇后性格相近,同样温婉雅静,两人私下以姐妹相称,俨然成为闺中密友。再不长眼色的人对武家有些什么念头也不会触这样的霉头,梅儿便以书信告知武进,让其放心征战。
武进在宫中的眼线常递出消息,倒是宫中无甚要事发生,只是郭老大的身体状况仍然不佳。宫中给辽南走信郭老大岂会不知,但是也知道偲婳公主与武进私交甚笃,小儿女的心思虽然他并不认可却也不想反对。一个是他的孤臣,一个是爱女,怎么着也没法特意去阻隔,尤其是这个女儿身体还不好,那几年晕倒了几次,只要不是太失了面子,就随他们去吧。
接近元日,京都城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无论世家大族还是平常百姓都在庆祝新年到来,武家和徐家却度过了几年来最为冷清和煎熬的新年。作为武家柱石的武进率军远征,情势险恶且缺乏援军,战事结局难料,一家人还要表现如常以安定外界的审视,每人心中都五味杂陈。借着拜年之机,老武去了冯府,向冯师说了武进来信中所属辽南的情形,两人倶是心有忧虑。
梅儿带着孩儿武彰进宫拜见了杜贵妃、秦贵妃和诸位公主,其实主要是去见偲婳公主并给她带去了武进口信和特意留下的锦囊。
拜见了两位贵妃并献上了新年贺礼,才去了偲婳公主所住的延福宫后的寝楼。偲婳公主与梅儿多次相见,相处甚好,见了如粉团子一般的武赟更是喜欢,屏退了身边侍者后两人聊起来。武进出征之事公主早已知晓,但限于宫墙相隔也只能书信传情,见了梅儿才知晓其中诸多细节。想着他要在辽南以少量兵力牵制辽军主力,不仅也担忧起来。
梅儿看在眼中,宽慰道:“妹妹不必太过担心,夫君这几年在军中花了大心思,家中银钱也多用于建军堡、强军备,听说已是牢不可破,即使不能胜过辽军也可退守,万不会有生死之忧。倒是妹妹要为出宫婚嫁之事做些打算,陛下有意让夫君以后留在辽南做大都督,如何去得辽南要提早想些办法。夫君临走时特意为你留下三个锦囊,叮嘱你三月、五月先后打开蓝、黄两只,待有大变故时再打开最后一只红色,且要记住。”
“姐姐,亏得那个负心人还记得,出征前也只是传来了一封简短书信,连面都未见。”
“夫君不容易,既要整军又要制造新军器,听他说很多事情还要偷偷进行,不少又关乎武、徐两家几百口人活命,实在不能进宫,就权且饶他一遭吧。”
“我也不是那样不懂事,只是连人都见不到担心罢了,姐姐也不要多想才是。刚才说起与武、徐两家性命攸关,究竟为何?”
“夫君最近几年训练新军,只是为了给神机军补充些实力,也好在征辽之事上多有些底气,却不想多受责难,朝堂上就没断过弹劾。好在陛下明鉴,才保得武家不罚,夫君才能顶得住这些压力做些事情。如今辽南五军被陛下编为静边军,才算堵上了悠悠众口,那可是花了咱家百万贯呢。辽南一战敌军是神机数倍,胜败也难说,会不会因此受难也未可知。”
“妹妹倒是听起过,可哥哥为何非要建私军?神机军不是已经有几万人了?”
“姐姐我也不清楚,夫君怕我担心回家从不说军务,也都是听公公说起。此次征辽据说是为牵制东京、上京近十几万辽军,只是神机军的四万余人实在捉襟见肘,极容易陷入重围,又没有援军,只能取此下策。”
“那此行不是很危险?”
“是啊。所以妹妹要记得,夫君留下的锦囊一定到了时间再打开,应该有解困之法也说不定。”
两个女人家说聊中武赟自己玩累了,竟爬到公主怀里睡着了,也不认生。见小家伙睡着,公主抱着舍不得放下,梅尔也只好告辞离宫回去了。偲婳公主送走母子二人,回到寝楼心中不安,却又不好现在就打开锦囊,只能心里为远在辽南的武进祈福,希望能有所裨益。
五年十一月初,神机军三师汇合于辽南军堡,军堡的雄伟让军士们感叹武家的实力真的富可敌国,对大帅的敬仰更多了几分。
神机军进驻军堡,之前在堡中守卫的五军余部自然要撤出,毕竟已经是靖边军,与神机军分割清楚非常必要。靖边军顾名思义是守卫疆界的,他们中的一部分将退回沧州守护亲征军的后方,一部分将在亲征军抵达前参与疏浚水道,这份工作应该是最善建设的猼訑军来做了。
安顿好三个师,分别进驻三座军堡,靖边军也随着傅平安去了沧州,走前还将武家出钱制作的军器都留了下来,毕竟神机军将要迎来连番恶战,多少还能起到些帮助。武进也不小气,除了热气球和弹药储备留下来外,其他军器都让靖边军带走,赢得士卒们的不少好感,甚至有些将校还来打听是不是能留下来编入神机军。武进当然是欢迎的,毕竟现在很缺人手,但是他又不可能这样做,犯忌讳。
送走了傅平安和几万靖边军,除了神机军以外就只剩下一部分后来没有编入五军的游侠儿,也有三四千人。这些人虽然个人战力不错,也很勇武,但是缺乏纪律性,武进实在是不敢在临战时用他们,也不愿编入神机军坏了多年培养的军纪。想了几日,决定以这几千人重建斥候营,毕竟辽南内的安危是他牵制敌军的根本,有了这些人至少可以为苏州及周边安全多行成一道保障。
三千余人分成了六十个斥候队,每队五十多人,也是一人双骑和配备强弩,分为不同区域进行安全巡查。为给斥候队提供休憩和补给,武进设立了二十个据点,方便配送物资外也方便相互间的消息互通,也不会因此影响到神机军的纪律以及军堡内的治安,可谓一举两得。
十一月中旬,武进在检校司情报支持下,特战队实地侦查后,对来远城进行突袭。来远城是在唐时设立的安东都护府,辽时成为宣州(中原的宣州在安徽)主城。袭击宣州城有两个目的,第一是打开由长山诸岛登陆的通道,第二是借此寻找辽国名医吐谷浑人直鲁古,据传其正在宣州行医。
来远城并不大,其内驻守军卒也不过三千人,平日里军纪也颇为涣散。
为顺利夺城,保护平民并尽可能寻找到直鲁古,武进动用了半数特战队和朱厌军步骑两千,弹射筒、弩车五十具。十一月二十一日,特战队一部分深夜时由城墙僻静处攀爬潜入,悄无声息杀掉城门守卫,放入步骑。一部分乔装混入来远城,在前锋突入城中时控制住城中兵马指挥,瓦解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