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帝王志拓天下,武进赴宋办案(2 / 2)

熠世微尘 不翼而飞 21172 字 2024-04-25

尽管装备很差,这些人的气势却不低。武进策马向前拱手道:“各位好汉,在下只是行商路过,要是诸位只为求财我可以给予一些辛苦费,要是为了劫人,那可是有些不明智了。说完抬手示意,身后的护卫纷纷出刀或是拿起弩箭对准这些人。

“哎呀,很嚣张啊。你们就这十六、七个,我们可有七十多人,就算是五个打一个也富余。后面还有几百人正在赶过来,你们今天又死定了!”说话的正是刘大。

“哦,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列阵!”一众护卫下马,将战马绑在中间两车车辕上,从车上拿出已经上好弦的连弩,每人两具。三十二具连弩,每弩可连发五箭,便是一百六十箭。即使不能一箭中一人,眼前的这几十人都不够看的。可惜,这些盗匪只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农人,哪里见过连发的弩箭,只是看着反射着刺眼日光的箭簇还是有些畏惧。

刘大一把拉过站在身边的铁二,厉声问道:“你这厮不是说只有几个人有弓弩么?怎会如此之多?”

“刘大哥,你也看到了,他们藏在车里的,我哪能看得到么!这么对峙着不行啊,万一走漏了风声引来官兵就大事不好了。”

“慌个球,官兵不会来。可是眼前这么多弩箭,冲上去不是找死吗?”

“我倒是有个主意,你先放开我。”刘大狠厉地推搡了铁二一把,放开了他的衣襟。

“你们的人是不是快到了?要不我上去谈判,吓唬一下试试?咱们也就是为了求财,只要他们把钱财留下,放他们走就是了,没必要一起搭上性命不是?”

“嗯?你愿意去?”

“不去试试,难道真的冲上去挨箭射不成?”

“去吧,不要慌,咱们人多。”

铁二定了定心神,壮了壮胆子才走上前去。“不要放箭!我只想和管事的说几句话!”

“行啊,你一个人走过来,其他人不要乱动,小心让你们吃苦头。”为首的年轻行商说话了。铁二走过去,仰着头和行商说话,有些远,说话声音也轻,刘大只能看却听不清两人说着什么。说了一阵,铁二才摇头晃脑地走了回来,说:“这些人铁了心要钱不要命,刘大哥,怎么办?”

“看来今日不能善了,那就等着后边的弟兄们来吧,到时候看谁低头。”刘大悻悻地说。

两伙人就这样对峙着,差不多一刻钟以后,一哨骑兵从宋城方向赶来,看起来应该有二三十人之多。为首一人白面鲸须,衣着铁甲,腰悬铁剑,胯下一匹红棕色良驹。五代时武将多用刀,而文官多用剑,剑更多作为礼器而不再是兵器。这人的打扮既像武官,却又似文臣。来人见双方对峙,而武进一方兵器先进,匪盗人虽多却占不上半分便宜,便亮明了身份,正是宋州巡检竹奉璘的下属亲卫统领房翌。

房翌的到来实在令人玩味,不仅来得这样巧,他的身份更是个有意思的事。

房翌在马上问:“车队谁是东家?”

武进答:“是我。”

“哦?你是官身?”

“如假包换的正四品,检校司丞武进。”武进亮出腰牌。

“啊!属下拜见武司丞,请恕属下不知之罪。”

“嗯,你还有点脑子。来干什么?给这些贼人做说客是吧?”

“属下不敢。是奉了竹巡检的令,前来给被贼人追堵的商队解围的。”

“那还等什么,贼人不就在那么?房统领不会认不出吧。”

“属下遵令,现在就带军士拿下贼众首领。”

“还是不要着急罢,首领尚未现身,但是估计快了。再有一炷香的时间怎么也到了。房统领不妨现在威慑一下贼众,不让他们轻举妄动吧。”武进说完让一众亲卫退至四车围起的防护圈里,几只连弩也转向了房翌一方。

“上官这是为何?”

“无他,为了防着你们见贼势大畏惧溃逃。腰牌还给我吧,看起来没完了。”武进示意房翌将腰牌抛过来,被连弩对着的房翌不敢迟疑,将腰牌丢回给武进。

武进接过腰牌,重新挂在腰间,看着房翌扭了一下头,示意他们可以上前去和贼众对峙了。房翌自然不敢违逆,带着己方骑兵持武器横在武进与盗匪之间。一时间,三方僵持不动,房翌一众最为尴尬不过。

一炷香时间很快便过去,其间盗匪中先有了慌乱,逐渐有了吵嚷,似乎意见不一。房翌等骑兵也时有惊惧之人,但是被几十只连弩对着却又不敢有过多动作,生怕被射成刺猬。倒是武进等人,有了马车做掩体依靠,不用举着连弩,轻松了很多,只待主公令下便将眼前众人射杀。忽然间,宋城方向又传来许多脚步声,听起来却是千人行进一般。武进从腰间拿出千里镜向远处望去,果然很大很大一票人散乱地向他们的方向赶来,看起来至少几百人。一切都如计划进行。

这次是彻底陷入包围了,被包围的是武进和十几个亲卫。京都方向是七八十人,然后是巡检司的二十几个骑兵;宋城县方向则是几百人,和那几十人差不多,都是穿着各式百姓服装和拿着各种农器的盗匪。

领头的几人倒是拿着刀枪,但也是不入流的民间打制墨刀、扎枪而已。墨刀背厚却刃薄,虽然势沉却挥动费力,尤其是刀刃宽度不够,搏斗碰撞中容易崩口。扎枪更是简陋,便是厚铁皮打制的枪尖箍在白木杆上而已。这样的兵器吓唬老百姓还行,在正规军面前就像是来搞笑的一样。不知道这样的匪患如何能让宋州巡检久剿不绝,说这里没有猫腻武进是不信的。

“尔等还不献上金银财宝!”刘大来了精神,大声吼叫。几十巡检司骑兵更是不安起来,奇怪的是这个房统领却没什么情绪变化,看来不是成竹在胸就是久历沙场。

“想死你们就来试试,兄弟们亮家伙!”武进一声令下,亲卫们吹燃了护腕上的火绒窝,背起了装着手雷的皮囊,利刃出鞘,把闪着幽兰寒光的唐刀插在脚边地上,手中两只连弩举起。亲卫的连弩是特制的,为了更便于携带,一次装填的箭矢数量减为五支,由箭匣快速装填,加上快速挂弦器整理时间减少了一半有余。连射时只要连续拨动一侧的压杆就可以调整弩机上下击发,经过训练可快速连射,神机军中早已是常规操作。

房翌此时看到武进等人的军器,顿时骇然,这不是常规军中能够见到的,从品相上来看便不是凡品。十几个人被几百人包围还能气定神闲,这些人应该是经历过沙场的。这个叫武进的虽然只是个司丞,但是名字却很熟悉,一时间有点想不起来在哪听说过。旁边一骑靠过来说:“房统领,这些人的武器很像神机军的,属下参加过高平之战,当时神机军指挥使百骑冲阵时好像就是用他们背的那种东西。”

“你记得神机军里有什么领头的人叫武进的?”房翌问。

“那不就是神机军指挥使么!邺都县伯武进。”属下小心地说。

“什么!真狼贼!叫弟兄们打起精神来,必须护住这几个人,尤其是那个带头的,少一根毛我们都死定了。”房统领到底是不傻。

“统领,那巡检使那边怎么办?”

“他想死,我还不愿意呢。你知道个瓜皮,那个带头的年轻人就是邺都伯。”

“啊!”

房翌集合一众骑兵,打马慢慢后退了一段又集中起来,抽出兵器大喝一声便带人向着前面七八十人的盗匪群冲去,他不冲不行,现在不冲一会有可能就会变成箭矢靶子。盗匪当然不能与军兵相比,尤其是骑兵,哪能阻拦得住,一时间便冲倒了大片。刘大失口骂道:“这群夜叉,你们巡检使收了黑钱想灭口不成!”

武进乐了,这便是不打自招了。给铁卫使了个眼色,铁卫直接勒住了刘大的脖子,一把匕首顶在刘大的咽喉上,慢慢退着向马车靠近,两名亲卫执连弩接应。这回盗匪反应过来了,知道这铁二就是奸细。武进身后的一名亲卫已用护腕上的火绒窝点着了一只短杆火令,随着一簇火花绽放一声响厉哨音响彻上空。

瞬间喊杀声四起,小路周围的山上、沟里、密林中数千府兵冲出,将几百匪盗围了个结结实实。

几名带头的知道中计,想要抓住武进做要挟,却被一波箭矢射倒在地,冲得最快的几人前身被射满了弩箭。

房统领又带着骑兵再次冲杀回来,却不敢靠近武进等人。看着这个家伙还算会来事,武进向着他招了招手,示意过来。房统领翻身下马,颠着跑到武进身前,扑通一下跪倒磕头,口中大喊:“属下不识候爷,请候爷恕罪!”

武进让他起来说话,房统领才颤颤巍巍地垂首站立一旁。武进说:“知道你是巡检使近臣,不逼你背叛。但是你也是官军,应该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等这里结了,你随我去刺史府衙,只要你能把该说的说清楚,我可以保你没事。至于能不能升官,等看你的表现我再想想怎么和刺史大人说。懂了吗?”

“懂,谢伯爷不杀之恩!”

“嗯,你还算机灵,不错。”

一群流匪能有什么抵抗力,眼见大群官军围拢都扔下手里的各种“武器”投降,剩下几个中箭未死的躺在地上哀嚎。武进骑上随府兵一同来的两名亲卫带来的战马,招呼亲卫将四辆马车赶回宋城县,这里自然有府兵来收拾,不用他们再管[a1]。

宋城县刺史府衙大堂,武进和刺史坐在大堂主位,地上却跪着一溜人等。所有人除了见面时相互见礼以外都不说话,好像一起等着什么人。有府衙门前军士来通传,说巡检司竹奉璘前来求见,还带着一队亲兵。武进开口说:“简刺史,下面的事情我就不用插手了吧,我只看不说,权等州府处理好了我便带人回京复命。”

简刺史自然知道武进的意思,陪着笑脸说:“自然,还请武司丞做个见证。来人,让竹巡检来见。”

很快,巡检司竹奉璘便带着两个亲兵到了大堂前,亲兵被侍卫拦在门外,竹奉璘一人来到大堂。正待向刺史行礼,却听刺史一声断喝:“左右何在?速将竹奉璘拿下!”

两边有军士疾步上前,抓住竹奉璘臂膀将其按倒,用绳索捆牢后才放他跪在堂前。竹奉璘大喊:“上官这是何意?属下有何过错不能言明啊?”

简刺史冷笑道:“你做了什么自己不知?看看左右是何人?”

武进对简刺史这种明明可以几句话说明白,却故意卖关子的上官作派有些不爽,但是已经说了自己只看不说,也只能撇撇嘴不作声。

竹奉璘倒是左右看了一下,左手不远处跪着的是他手下的统领房翌,右手边跪着的却是盗匪刘大,一时间便明白了。“上官容禀,属下平时对下要求严苛,所以手下早有不满。其实属下早已听说这房翌勾结盗匪,收受钱财,今日安排其与盗匪见面便是要人赃并获,抓回到巡检司受审的。上官且不可信其诬告啊!”

“刘大,要是不想死便交代实情,本刺史看在你揭发奸佞的份上可以饶你不死。”简刺史自然不会被这几句话蒙骗,准备从刘大处打开缺口。

“刺史大人,草民实在是迫于生计才被人蛊惑做了盗匪,实在是有苦衷啊!草民从未见过这位官爷,倒是替寨主给房统领送过几次好处。请大人明鉴。”刘大的话半真半假,却一点有用的都没说到。

“你等还敢蒙骗,本刺史早已查明,你竹奉璘指使部下房翌收受盗匪贿赂,任凭盗匪横行,过孟渚泽而不捕,致使更多行商、州民受害。再不从实招来大刑伺候!”简刺史疾声厉色,武进却皱起了眉头。这个简刺史官场心思挺活泛,这办事的技巧却不怎么样。这样审案不仅会让房翌的证词毫无作用,在刘大的配合下说不定还会让竹奉璘得以脱罪,最多就是个御下不严。简刺史,简直是个草包。

这样可不行,武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不忍心自己的百般设计最后打了水漂。武进道:“简刺史,宾主有别,本来我在这不应该说什么。但是我年轻,有点有趣的心思,要不然咱们做个试验如何?”

简刺史突然听武进说话了,便知道自己的表现武进很不满意,所以才破了刚才的约定讲话。这时怎能当众驳了武司丞的面子,自然变现出乐意受教的态度。武进让站在身后装样子的几个军士去后院抬两个屏风来,说好了要木制的不要绷着薄纱那种。谁都不知道武进存着什么心思,大眼瞪小眼。

屏风搬来,武进又命人将三人间都以屏风隔开,让左右三个军士提刀站在三人身后。武进说:“你们三人得了我的令,一会我问话的时候只要这三个人敢把头歪向一边,歪一次就割一只耳朵。耳朵割完还敢转头,就一次戳瞎一只眼睛。放心,有事我邺都伯担着。”邺都伯的名号报出来,堂下的两个官吏当然明白意思,就是割了也白割,有皇帝罩着他邺都伯啥事都没有。那刘大更不用说,塞牙缝都不够。

看三个军士都亮出了明晃晃的刀子,三个人筛糠一样抖了起来,没有人是不怕死的,武进上过两次战场,明白哪个人面临险境都不可能无动于衷。让几个亲卫都交来一只铅笔头,又向旁侧负责记录的师爷要了几张纸,武进分别丢给三个人,说:“师爷桌子上点了燃香,还剩下一小截,估计片刻就会燃完。在香燃完之前,你三人要将我问的问题答案写在纸上,记住,谁敢作弊便会挨刀。”

“先提个醒,在三人耳后划个口子,试试刀刃够不够锋利。”说罢,三名军士便挥刀在跪地三人的耳后划了一个小口子,登时血流如注,热血顺着脖子淌下,衣衫上襟被染得殷红一片。几人抖得更厉害了,刘大终于憋不住吓尿了裤子。武进慢悠悠说出了第一个问题:“既然行贿和受贿的事你们三位都了解,现在把最后一次行贿的时间和地点写下来。抓紧点时间,余香燃尽便是受刑之时。”

简刺史一脸的紧张,几次欲言又止。武进看着他笑了笑,又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太过担心。

见几人伏在地上写完,过程中没有人敢东张西望,武进还是很满意的。“不错,没有作弊的,值得表扬。第二个问题,当时都有谁在场?”

见几人又写完了,武进故意等了一等,见香就快烧完了,快速说出:“最后一个问题,见面是什么时辰?贿赂送的是什么?有多少?记住,香烧完了还答不出来的立时便死!”武进一说完,三个人几乎同时抬头看了一眼香,见马上就要烧完立时低下头在纸上写起来,手太抖了,纸都被划破了。

几人终于写完,抬头看香还有烟冒出长出一口气,满头大汗,浑身颤抖,几乎瘫软在地。武进让军士们收起刀,让三个人沾着耳后的血在各自写答案的纸上按上拇指印,再把铅笔和几人写答案的纸张都拿给他,便和简刺史一起一张一张地看起来。

房翌应该就是个武人,认识不了多少字,所以纸上写得七扭八歪还不全。武进和简刺史艰难地认着他写的是什么。简刺史想让房翌自己复述一遍,武进却对他摇了摇头。

只见房翌的答案是:“x七、巡x司、竹、刘、房、姜、钱、百”。再看第二张,竹奉璘还算有点文化,字写得不好看,但总算是全的。是:“初七、巡检司、刘大、房易、银百两”。再看刘大写的,武进和简刺史不禁都哑然失笑,纸上哪有字,全是鬼画符。先是画了七个“蛋”,然后是两个方块叠起来,再是一个类似竹节一样的图,然后是一个小人,然后是又一个小人,但是第二个小人身上多了一截曲线,然后是一个像棉花一样的东西,最后是一个方框,里面又有很多个“蛋”堆成一堆。

武进叫过自己的一个亲卫耳语几句,让他带着一队军士一起去巡检司提一个人,此人姜姓,应该是那里说得上话的人物。一炷香时间必须回来。亲卫得令走了。

武进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这三个人,看得这几个人心里直发毛,他们没见过有官员审案像武进这么多花样的。

喝着茶,和简刺史一起欣赏着几个蔫头耷脑的人,不时两人还碰下茶杯,让堂下跪着的几个人更加如坐针毡。竹奉璘实在忍不住了想跳起来说什么,被武进一指点住在那里,武进只说了一句话,他便又蔫头耷脑,老实了。武进只说:“前日我已将起居郎陶文举捉拿下狱,你比他如何?”

半柱香的功夫,亲卫回来报说人已经提到,武进对他吩咐几句,才对旁边的师爷说:“我刚才的问话你可记住?”师爷点头,武进又说:“你和我的亲卫去旁边僻静处如法炮制,一会将书写答案送来。”师爷应喏,自和亲卫一起去了。

片刻后,师爷带着纸张回来,双手呈给武进。武进和简刺史一起看,却见纸上字迹工整,写着:“九月初七,竹巡检、房统领、刘大、姜寿成,银百两”。武进问亲卫:“人如何了?”亲卫道:“比三人强些。”

武进对刺史说:“案子破了。我倒是想再给这姜姓之人一个机会,还请刺史减轻对他的刑罚。”简刺史笑说这没问题。武进让军士将三人下狱羁押,一定看管好了,这是钦犯,亲眷也要看管起来,会诛族也说不定。

房翌大叫冤枉,竹奉林一言不发,刘大已经昏过去了。

武进看着他们三个,脸色显出不忍之色道:“竹奉林,你再不说真话,便神仙也难救了,所有人的指控都是你啊!”

竹奉璘脸色惨白,盯着简刺史,终于开口:“下官未能缉拿盗匪确实失职,但是未曾受盗匪贿赂。”武进轻轻摇了摇头,“你真是,就那么想让家眷一起陪葬?罢了,押下去吧。”

等人都押走了,简刺史问:“司丞,几人写的都是指正竹奉璘受贿,那应该没错了。明日便着人将其戴上桎梏押解京都。”武进说:“刺史莫要着急,还有个小细节需要再确定,容我想一想,今日便到此。累了一天,我也要回去休息了。刺史留步,不用送了。”

“哦,那司丞慢行,我就不远送了。”

武进在亲卫护送下回到住处,谁也没有注意到,亲卫中有一人却没有随着一起返回。

当日午正,那名没有一起返回的亲卫才回来,向武进禀告他打听的一些情况。武进叹了一口气,洗漱后便休息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武进一行人又到了州府衙,今日简刺史却早早等在大堂,连茶都备好了。武进坐下也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地说:“简刺史,请将一应人犯提出,我要带回京都审理。”

简刺史道早已准备好,就叫堂下军士陪着武进亲卫去押人上车。武进意味深长地看了刺史一眼,道:“竹奉璘确实失职,没有缉拿盗匪,他的罪不小,但是却没有收受盗匪贿赂。收受盗匪贿赂的是简刺史吧。”

简刺史手一抖,茶水溅在了衣袍上。武进接着说:“昨日种种皆是试探,那姜姓之人的答案其实刺史并未看到,是我让人威胁师爷替换了,让刺史以为此事已经侥幸躲过,也免得再杀人灭口。昨夜房翌怕家眷被人灭口,让狱卒深夜去家里送信,既然竹奉璘已被羁押,那他怕的是谁呢?想想看,谁又能让一个侍卫统领绕过顶头上司接受盗匪的贿赂?而这个顶头上司知道却不敢言语分毫?还有,给那姜姓之人的问题与其他人的不一样。”

喝了一口茶,武进接着说:“简刺史不要妄想留下我们,神机军的五十名斥候已接管了宋城城门,两百重甲骑兵在城外准备好接收人犯了。而李指挥使派来的人马今日已经按照我的情报去荡平盗匪巢穴了,想必他会领我的这份人情。想你也是知道的,我带着一百铁骑便可以破万人之阵,你这小小的宋州治所还留不住我。”这时侧院传来一声爆响,接着便是惨叫声传来。

“你听听,何苦妄加伤亡呢。刚才溜出去的亲随,此时怕已经四分五裂了吧。听小弟一句劝,趁着李指挥使还没有来向你问罪,去寻了短见吧,莫要连累了家人。我这便告辞回京复命了,陛下还等着我的好消息呢。小弟在此别过,就永不再见了。”武进起身施礼,在亲卫的拱卫下大步而行。

又过五日,武进和亲卫在神机军重骑的护送下回到京都,在保康门外见到了来迎接他的王德生和检校司干吏。拿出令牌,嘱咐部分亲卫将人犯送至刑部再返回,王德生陪武进一起回家。路上王德生问为何返回竟多用了一日半,武进笑了,指了指身后的马车说:“头回自己出门,这不是得给亲属、朋友们带些手信不是。”王德生笑道:“你这也叫手信?整整四辆大车,怕是宋城县都被你搬空了罢。”两人大笑。

返京第二日,武进进宫觐见郭老大,碰上君臣正为招贤纳士之事奏对,郭老大被这些老臣吵得头疼,正好得了武进汇报这个借口赶着各位阁老、重臣回去再考虑一下,明日接着唠。

郭老大在御书房里接见武进,因为没有别人参与,两人比平时稍微随意了一些。武进一进御书房就被免礼、赐座,然后内侍就在皇帝挥手下赶紧溜着小碎步退出去了。皇帝招手让他坐在对面,武进也不废话,直接坐下用双手呈上奏疏说:“臣得陛下信任,为检校司主官。近日接到各地分理报呈的官员典型不法事,臣选定几事,经过彻查却是有所代表,所以想请陛下过目。”

郭老大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召内侍进来传递,而是自己伸手接过了奏疏,认真查看起来。看完后猛然拍了案几,咬牙切齿说道:“元章这几案选得很好,亦须法例枉法贪酷者,狱成铁案,使各级官吏都能够有所诫勉。”

郭老大指着第一件说:“朕每日倡导节俭,敬天修身,卧不过一榻,食不求五味,服不逾八套。皇后裁减宫中用度,己身裙裾尚不及地。张顺一楚州地方小吏猖狂若此,贪墨而害民,罪不可恕。”

又指第二件说:“宋州刺史与官匪勾结,巡检陶文举纵盗而不捕,二人为祸一方,且杀之而不足。”

再指第三件:“供奉属内庭,竟也官报私仇,此乃累弊之象,端木澄源为澄清吏治之急。朕已得钱上监奏报,此事也已查实,元章不错,还懂得为官z之道。”

复指第四件,郭老大更气得手都颤抖。“朕带兵亲征,冒矢石而不退,众军死战退贼方得大周太平,保子民安生。此陶文举为征残税竟刑千余人,几乎引起民暴,当视同谋逆诛其族。”

武进看老大生气,忙稽首道:“除官报私仇一案,其他都是臣亲自过问,已办成了铁案,待刑部审结后会在各地检校司前辟出榜文牌,张贴案情以示众。既可警醒官吏,也让民众得知陛下整治吏治之决心。”

“善,元章之法可行。若得实效,刑部及各州衙门也应该如此。气死朕了。”

“陛下,您消消气,要是真气坏了,小臣的罪责远比此四案有余。”武进小声向皇帝递话。

“你啊。认识你这么久,才发现你也变得和那些老官一样谄媚了,这可不像带着百骑就敢闯万敌阵前的武进了。”郭老大不说官话却改说俚语,让武进有些意外,然后也笑着释然了。现在面前坐着的必然是周朝的皇帝,但也是自己一心敬奉的老大郭荣啊。

“陛下,很久没听到您说俚语了,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和您在帐中对饮夜话的时候。”武进不禁莞尔一笑。

“是啊,朕现在做了皇帝,要时刻保持威严,只说官话不说俚语。可总是说官话,慢慢地觉得以前的这些老朋友都有所疏远了。你这个忘年交也是,从朕登基开始,你每次说话都是考虑再三,朕是看得出来的。”

“这是为臣本分,怎可逾制妄为。再说武进实在愚钝,只知陛下是君,进为臣子,讲官话又怕说错,思虑耗时就多了些。”

“油腔滑调,但是朕爱听。你可知为何朕要你掌管检校司?为何检校司又要由朕亲自统领?”

“恕臣愚钝,知是陛下信任小臣,也想要小臣得到锻炼,更好为国尽忠。”

“都是屁话。朕是怕按功行赏让你进朝廷任职却变成揠苗助长,毁了你的才干。也是怕你被各方拉拢时不够圆滑,导致群臣非议,寸步难行。更是怕你年少得彰,损了声名,误了将来。现在做了检校司的主事却不同,有朕给你撑腰,你就可以脚踏实地而不用在意其他人的影响。只要做好你的差使,经过历练朕就可以让你参与政事,给你更高的官职和爵位,让你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抱负有所施展。以你的聪慧自会懂得朕的心意。”

“朕现在虽为九五之尊,但心里仍将你视为最为信任的那个少年武进;那个敢为朕夜闯皇宫,犯险护驾的朋友武进;敢为朕的社稷舍身闯阵的小兄弟武进。很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朕现在只有和你才能这样用俚语聊天。把这四件重案办好,把检校司的名声立起来,让那些做过不法事的官员守正心思好好为朕办事,这才是朕要达到的效果。有些小案子不必深究,但是对于大祸害必须严惩,为朕清理吏治做好铺垫。”

“臣谨遵圣诏。陛下,臣还有些话想说。”

“赶紧说,别在那憋着不放。”

“微臣近来为设立检校司眼线,几乎遍查朝廷吏员,发现不少积累弊案与在朝中任要职的世家大族都有关联。按照新政,不管什么人动了贪枉的歪心思,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朝廷重臣都要受到处罚。但这些世家势力过大,如果立即革除可能会对朝政影响很大,所以臣建议徐徐图之。微臣只是建议,只要是陛下决意,臣必铁腕治理,绝不徇私。”说完向皇帝抱拳施礼,就像当年两人秉烛夜谈后告辞时一样。

郭荣从案几那边伸过右拳也像当初时一样轻打了一下武进的左肩,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朕知道这个差使不好做,会得罪人,但元章不要有顾虑。我君臣只有尽快富国强兵才能实现统一大业,才能休止兵戈,还天下百姓一个安稳。放手去做吧,一切有朕给你做靠山。”

武进离开皇宫,为心里几年来的进退维谷画了句号,他决定尽最大能力尝试改变历史车轮的轨迹,维系住郭老大的安危。当然,前提是不能把自己也折到里边。

刚出了大殿,正想着事,忽然觉得前面走来人,抬头一看竟是张永德,忙施礼招呼。

“听说武少保与陛下相谈甚欢,不忍打扰,这才等在此处等少保出来。”

“都点检哪里话,小子怎敢让您等候。刚才陛下问话,小子愚钝答非所问,结果让陛下听笑了。陛下日理万机甚是劳累,小子歪打正着让陛下轻松了些,也算是没白错一回。都点检找小子是有何吩咐?”

“哎,少保乃圣人眼中红人,连李指挥使都让你三分,本官怎敢吩咐。”

“都点检与陛下是一家人,小子说是晚辈都算高攀,怎么吩咐不得?您尽管吩咐,大事办不好,一些跑腿出力的小事小子尚还能为。”

“哈哈,少保过谦了。听说少保在检校司还有要事,本官不敢打扰,就此别过,来日再聚。”

“都点检慢行,小子告辞。”武进施礼告别,余光盯着张永德离开才转身出了皇宫。

回到检校司,武进叫来王德生,让对四件案件人证物证严密保护起来,不能有失。另外吩咐暗卫将监牢附近都监视起来,必要时拟定了派兵进驻的方案,让案件最终能落下来。十日,楚州、宋州检校分理送来多卷文书,内里详细记载了张顺、简宁、竹奉璘、陶文举不法事的详细经过和证人画押、认罪书等,武进与王德生再三核对后将相应文书一并递交刑部和中书省。郝光庭因在宫中执役,三日前钱上监就已经将相关书证、人证画押等呈报少府。

一月后,四名犯官被处斩,宋州刺史被发配抄家,劣迹陈于检校司、刑部衙门前的榜文牌之上,百官哗然,既往有不法事之官自向检校司陈情或自首。

宋州系殿前侍卫司指挥使、成德军节度使李重进统辖,此次出了贪腐案、渎职案、酷吏案,李重进自知难脱干系,主动向郭老大示意要请辞其兼任的节度使之职,没想到郭老大竟然马上同意。之后听闻赵匡胤有可能被任命围成德军节度使后,武进惊呆了,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他助推了赵匡胤一把,成全了宋朝建立的根基,因为历史上就记载宋太祖“起于宋地”。

顺便说点题外话,武进与向训因高平之战相熟,了解其为人耿直,后来将检校司查到的多起军旅案件情报先后转交军法院,其中较大的就是左羽林大将军孟汉卿的贪渎案、右屯卫将军薛训贪腐窝案、左藏库使符令光以小过见诛案、楚州兵马都监武怀恩贪腐案等。其中武怀恩还为武家远亲,曾找人与武进、武父说情,仍被武进坚持呈举于军法院,因而被向训褒扬。为此郭老大也在朝会上给予口头表扬:“进秉公执法,虽亲情而不畏,大善。”

周朝在皇帝郭老大的领导之下,吏治逐渐开始澄清,广开言路,逐步任用贤能,加强整顿禁军。周朝国力日上,征战平天下的计划也开始进入准备阶段。

武进最为关切的寻找沈冰云之事却如石沉大海,任他调动多少资源查探都音讯全无,为此还引出一些传闻。在一切看似毫无头绪时却玄机暗藏,只待那一日到来便会表露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