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大即位后曾专门问精究数术的左谏议大夫王朴,他可在位几年。王朴答:“以所学推算不出三十年后的事。”老大十分欣喜,认为他至少还有三十年的时间可以使大周富强,可以使天下归心。因此言明要十年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理想宏大、筹划务实,如能一一实现,郭荣确实会成为少有的五代睿智明君。
武进听说这事后内心却很难平静,因为在他已知并不多的历史知识中可以一定、确定以及肯定,郭老大致天下太平的宏伟功业仅实践了五年便因其离世而宣告终结。之后周朝会被宋所取代,郭氏、柴氏最后落了国破家亡的凄惨下场。这一切,不会是术数玄学可以准确算得到的。
尽管心里清楚,武进对此却言不能说、意不可达,将之深埋心底最隐秘之处,只能强迫自己忘了。倘若真有泄露,可能会导致武家被抄家灭族。假若郭老大健在,便是诅咒君王;若如所讲的君王病死,也会是通巫蛊的结果。无论哪种结果都是必死无疑,武进当然不能接受,所以他绝不能露出丝毫口风,更不会做出可被人揣摩其预知的举动。
“子不语怪力乱神”是这个时代官宦面上默守的规则,除了礼部那几个研究天象的家伙外,谁都不会将鬼神与政治联系起来说,尽管很多人都是笃信的。所以每遇天灾时便由礼部提出皇帝是不是要下罪己诏,少有大臣会直言,也少有君王会容许臣子言说。要说不信,那哪来的佛道教千百年不绝的香火,哪来各种天降的祥瑞,哪来的无数关于鬼怪的离奇传说。
有了不可解释的各种现象,对于此时的多数人来说内心中必会与鬼神或是巫术联系起来。对统治阶层有利的便会被利用,无利可图或是对统治阶层有害的,会被以巫蛊之名或蛊惑人心追究和治罪。
泛想一回,武进不知道为什么跌入无尽长的山洞而到了这个时代,也不知冥冥中有什么样的目的和安排,是否还肩负着某种使命。如果他的到来只是一种偶然还好,就当作是碰到了万千轮回中的程序bug,延续前世过完今生就好。前世没有什么想实现的理想了,该拥有的和该享受的他已经得到过也全部失去了,唯有婚姻和属于自己的家庭是个缺憾。
今生的追求也不过是想补齐上辈子的缺憾,找到并护着他认为重要的人直到此生生命的最后一刻。在此过程中,他能做的也只有在保全自己的基础上尽力去探究,但不会强求结果会因他而改变。为了实现目标,武进想利用好郭老大不足五年的在位时间,全力积累资本。如果对老大的既定命运能产生些潜移默化的影响,能使周朝的历史结果向好的方向改变那就更好。
为了实现这一艰巨的目标,武进使出了吃奶的气力,尤其是现在检校司的工作更是重点,毕竟权力变现要更加快捷一些。当然,这个在现代社会是不能做的,但是在封建朝代却是通行的做法。作为检校司的主官,尽管已经把很多工作都分派给了信任的兄弟,但是武进仍然不可能闲下来。
检校司成立后的一个月,情报网已经基本建成,只是在尝试运行中已有了大量官员不法事的情报不断传来。经过筛选,有几个大案可以深究,足够起到上任三把火和造成现象的效果。
武进筛选出四件情节严重、影响极坏和具有代表性的案件。第一件三贪腐案,楚州防御使张顺贪污朝廷税款五十万贯钱,官丝二千两,涉案金额极大。第二件三渎职案,宋州巡检竹奉璘与抢劫商船的之盗匪合流,入其管辖之地却不缉捕。第三件三挟私报复案,供奉官郝光庭挟私报复杀死平民。第四件三滥施刑罚案,酷吏陶文举在宋州征收残租,致使州民数千受刑。
这是检校司成立后的首次办案,本着多请示少犯错的想法,武进本想先向郭老大汇报这几件案子的基本情况,得到意见后再进行进一步彻查。无奈最近皇帝老大正忙着选才任能,看着吏部尽快组织恢复科举,为此还与臣工们在朝堂上整日论政,武进几次想觐见都被告知正在议事。案情不等人,武进只能自己做好打算了。
选出的四件大案,楚州的案子因距离比较远,最终还是决定交给当地暗线侦查,获得确切消息后直接由汇报。供奉官的案子涉及内府,武进决定与钱上监通气,合力办理比较稳妥。倒是宋州的两件案子,距离不远又很有看点,实在是值得亲自出马办一办。只有一个问题稍有些棘手,就是宋州属于归德节度史李重进所管辖,这个有实权的皇亲不好惹。
武进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把这两件案子彻底办实了,对此他打算京都和宋州两边同时进行。宋州方面他准备亲自带人去查,等出发后由王德生代他向皇帝奏报提前拟好的奏疏,这样便打出一个时间差来,既不影响查案又给了李重进好像能及时知道消息的机会。待李指挥使的消息送到宋州,他已基本上已经确定了人证、物证,结果已经不会被人阻扰了。
为了探知一下李重进的底,武进让王德生秘密安排宫内的眼线特别注意有关检校司查案消息的泄露,借此找到李重进安插在郭老大身边的暗桩。武进并不想现在就把李的暗桩都抓出来,必要时还有继续利用的价值。至于怎么知道李重进在宫内有暗桩的,这是个不用思考的问题。他武进在皇宫里都有眼线,殿前司的指挥使会没有?怎么可能。
武进不用为了暂时离开京都找借口,因为他大多数时间都是躲在军器监里不见人的,只要让郭老大知道他在哪就好了。
一日后,武进安排好了军器监、检校司、神机军的一些重要事项,将几个部门日常工作分别安排给了刘蔼、王德生、铁军后便带着十五名亲卫乔装成商人赶赴宋州查案。带着十五人是因为已经有五人提前出发去了宋州,人太多便很难隐藏行踪,再少有不能很好应对突发情况。出发前特意交代刘蔼给家里带信,就说自己有新兵器要改进,这几天都会住在军器监。以前武进也经常这样,家里也不会发觉意外,别人也会以为他在军器监里加班呢。
宋州治所在宋城县,距离京都三百余里,除了路途间在驿站两次换马外,几人带马行车昼夜不停,只用两日半便已经抵达宋州郊外。在郊外找到武家的一处仓库,与提前一天出发的五个亲卫汇合后,暂时在此修整,等待与暗线再次接头后查案。
与此同时,王德生已经将武进写好的奏疏经张内监呈报给了郭老大,之后便一直守在检校司等待宫内的消息。不出所料,半日后宫里就传来两个消息,一个是郭老大要求检校司彻查官员的不法事;另一个消息是内侍中果然有人将武进亲赴宋州查案的消息传递到了李重进府,涉及内侍、宦官、黄门等多人。王德生按照武进吩咐,只是暗中彻查渠道却并不揭破。
到达宋城县的当日下午,便有城内商家上门接洽提货,顺便给武进送来了暗线的消息。陶文举本是郭老大身边起居郎,派至宋州督察赋税收缴刚一月便以酷刑催缴,几乎激起当地民变。暗线报崔文举将欠缴赋税者羁押于宋州刺史官衙监牢,日夜施以酷刑,琼面、割鼻、断肢者不计其数。武进决定当夜便入宋州刺史官衙,找到文书记录及受刑人供词。
人多目标大,武进将带来的亲卫分成四组,一组随他去官衙拿受刑名册,二组负责遇到临时情况时接应,三组去被释放的受刑者家中收集证词,铁卫带着四组则监视暗线提供的陶文举手下干吏,待武进拿到名册后再想办法抓捕。各组人准备好需要的装备,按照武进安排分头行事。
戌正时已经星空璀璨,今日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武进等十一人潜行至官衙附近,观察好地形后五人留外准备接应,六人潜入刺史官衙,用抓钩攀上衙署大堂上察看院中情况。官衙中也有两名守夜军士,但不像军队设哨,只是守在大堂附近。官衙虽然不小,但是目标却很好找,既然是夜间也施刑,那便向灯火最明亮处去便对了。还未到行刑之地,便已隐约听到受刑者的哀嚎声,更有浓郁的皮肉焦糊和血腥之气传出。
武进等分别伏于几处房上向声音传出处小心张望,也观察着周围,试图看到穿着官服的人所在之处。差不到了午夜,又有一个穿着破烂的人被衙役押解走过后院,推搡着进了后院一间石屋,随后便传出打骂声。月光下看石屋呈长方形,屋顶没有飞檐,应该全是青瓦。这样的房子在官衙里只有一处,应该便是衙署监牢。
没过多久,便有一个穿着官服的人从监牢中走出,边走边打着哈欠,手捂着脸看不清长相。待走近房前的松明火把时,锦缎质料的官服反射出深绿色,武进笑了,正是从六品起居郎的官服式样。这人正准备进入官署内,却听到监牢中传出一声惨叫,这人又回头看了一眼,再转过来时武进正巧看见了侧脸,左脸上的一块黑痣很是明显。武进事先问过长相特点,这人便是起居郎陶文举。
陶文举背着手进了官衙,手中似乎拿着本册。武进向旁边房屋上的亲卫做了一个手势,那人倒挂着翻下房檐,从纸窗缝隙中察看。只见陶文举进了房间,脱下衣服扔在桌案上,在门边铜盆洗了几把脸,脱去鞋袜便吹熄油灯倒在床上睡去了。稍等了一刻钟,这个亲卫再次翻下,手中多了一根竹管。细听了一小会,直到房间里传出鼾声,亲卫才将匕首插入窗口,撬动窗扇斜插进竹管用力吹气。一股灰色粉雾从竹管中喷出,很快就在屋内散开。
一刻钟后,武进和那名亲卫顺着绳索滑下房顶,确认房内没有其他声音才打开窗口进入。靠近床旁,从桌案上的官服底下摸出了本册,借着窗口的月光看到本册封皮上书“税赋应偿本册记”。轻轻翻开,里面记有姓名、金额、偿付及受刑情况。刑罚里记载着黥、笞、斩趾、劓、杖,对应金额看最轻的刑罚是杖,一贯钱罚杖五十,两贯钱则笞三十,三贯钱便斩趾。不仅如此,更有烙印、断肢等更加残忍的刑罚。
武进对周朝的刑罚也是懂一些,毕竟检校司遇到硬茬子时也要用刑。一般人要是被最轻的杖刑打满五十,这个人不死也基本上是残废。一贯钱就要人生死两难,陶文举此人不是酷吏又是什么。
武进并没有打算带走本册,归了原位,抖干净了官袍上的、桌案上的药粉,又仔细清理了一遍窗口里外脚印才翻出。两人没有顺着绳索再攀上屋顶,抓住垂下的绳索抖了一下,绳钩便脱离栋木滑下。伸手接住,两人从一侧院前翻出大院。伏于房上的几人也已从最靠近院墙处跳下,落地时轻巧翻滚便卸了下坠力道,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几人汇合后找到事先准备好的马车,从车上取下日常衣物换好,才向着铁卫带领的四组方向疾行而去。两组人马汇合,铁卫直言这个差使难做,因为暗线提供的陶文举手下的幕僚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这人既不出门饮酒,也不寻欢作乐,整晚都在家与老妻、傻儿相伴,实在是找不到公开带走的理由。情报说老翁住在这已经十几年,街里街坊关系相当不错,所以也不好强行去拿人。武进一时也难住了,遇到这样的事确实不容易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盯着小院看了一小会,武进才又露出笑容。他让铁卫回仓库里取装衙役差服的包袱,这本是准备去府衙办事时再用的,看来今日要提前用上了。铁卫回来后,让一个穿着灰色麻衣的亲卫灌几口酒,身上再喷些,便进院子里的鸡窝里去抓鸡。鸡不一定要抓到,但是动静一定要大些。铁卫几人中早有两人换了衙役差服,藏在附近隐蔽处准备一会带人。
古时平时没有过多娱乐,大多数人亥初之前便已入睡。一个穿麻衣的人走近小院,推了几下门,大骂了一声便踹开门直奔后院鸡窝。伸腿在低矮的鸡窝里一顿扫堂腿,鸡受惊叫起来,又多扫了一遍屋内油灯才被点亮。一个老翁推开木门,手里拿着方木门插疾走出来,向鸡舍看去,见有人正在俯身鼓捣而鸡叫凄惨,便以为是有人偷鸡,喝道:“盗鸡贼!莫要跑!”
那人浑身酒味,等老翁靠近时却一把将他推倒,又装作去抓鸡。老翁从地上爬起,抡起门插便打在那人后背,那人竟晕倒在鸡舍前。老翁一时情急也没注意是不是打在头上,见人不动立时慌了,拍窗叫家人赶紧出来。周围邻人大多已经安寝,听到动静也都披衣出来。看着地上趴倒的人,老翁家人也慌得手足无措。邻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其中一个年轻人大声提醒老翁道:“人命关天,应赶紧报官。”
正巧,两个衙役巡街走过小院前,对着老者喊称陈翁。陈翁一见衙役大喜,赶紧将刚才情况说了一遍。两衙役察看了一下道:“此人满身酒气,许只是醉酒之人。陈翁下手重了,就算是盗鸡贼也不至如此。但也不用慌,许只是晕了,一会便叫人来抬走医治。陈翁还是得随我俩去趟衙门,走个过场不算事。”老翁虽觉得衙役脸生,但是叫得出他的名号又穿着差服,也没有怀疑,穿了外袍嘱咐家人几句便随着衙役去了。几人刚走不久,又有几人进了院子,说衙役让将晕倒的人抬走医治。邻人们见事情已经解决,便散了开去。
走了一会,陈翁随衙役上了一辆马车,总觉得事情好像哪里不对。一个衙役手里拿着陶碗,随手递给老翁一个,另一个衙役用陶罐给碗都倒了水,两个衙役将水一饮而尽。老翁早起又忙h活半天,也是口渴,见如此也喝了下去。只是很短时间,老翁便昏倒在马车厢里。两个衙役下了车,见对面一行人走过来,其中就有那个被打晕的灰色麻衣盗鸡贼。
很明显,这些人就是武进和几个亲卫装扮。几人将老翁捆绑结实,赶马车到郊外仓库,暂时将陈翁关在仓库里。亥正时前三组返回,果然收集受刑人画押口供的事不好办,百姓迫于酷吏威慑不敢直言,一份口供都没有拿到。武进等人商量了一下,准备启用另一套方案。
第二日一早,武进穿着官服,腰上挂了检校司腰牌,带着亲卫和陈翁直奔宋州刺史府衙。陈翁此时已经被锁上了枷锁,还以为是昨日错手伤了人性命才被抓,一路上喊了无数次冤。到刺史府衙前,值守军士见武进是朝官,又有不少武装护卫自然不敢阻挡,一行人便直入府衙。
武进示意铁卫带几人去拿人,便坐在大堂上等着。宋州官衙只是宣武军刺史的官署,另有归德节度使才是宋州的最高长官。节度使李重进基本都呆在京都,遥控指挥辖地,目前宋州的一应日常事务均由刺史简宁来管理。
听衙役报说一早就有朝廷四品官员来官衙,刺史匆匆出来见礼,他也是四品官员,但是地方官比京官要低上一级,自然不好怠慢。到了大堂,见武进正在上座,忙吩咐随从快去备茶。与武进相互见礼后,简宁神色却有些怪异,武进已经猜到为了什么。
“简刺史是觉得我的年纪不像是四品官吧?以为我是冒充的?”武进笑道。
“那倒不是,但确实要多嘴问一问您在京中哪个衙门高就。”简宁听问得直接,便也不再故意遮掩。
武进摘下腰间金质腰牌,递给简刺史。“我是检校司丞武进,不知简刺史是否知道。”
检校司直属于皇帝,监察百官,哪有官员不知道。这简宁也是个细致之人,特意看过了腰牌才确认这就是检校司的司丞。赶紧递还腰牌,拱手歉意道:“早听闻武司丞年轻有为,却没有想到竟如此年轻,多多海涵!”
“好说,好说。我今天是奉旨查案,来得唐突,是简刺史多多海涵才是。”武进笑着回道。
两人正说着没盐没醋的话,铁卫几人却押着陶文举来到前堂,并将档册双手奉给上官。武进拿过档册,故意翻了一番,然后抬起头问陶文举:“承陛下信任,令你来宋州主持税负欠收清缴。欠税不缴者应按国法监禁或是抄没家产抵赋,但你却施以酷刑,致死致残者千余人。陶起居郎你意欲何为啊?”
“我是朝廷官吏,更是陛下亲任起居郎,也是四品,你有何权利管我?”陶文举见武进也是四品官但年纪不大,以为是哪家的膏粱子弟靠着家世混到四品。既然都是平级,他这个中书省的官吏说话自然也不用客气。
“这是检校司武司丞,钦命可监察百官,陶上官不可不敬。”简刺史看来与陶文举关系不错,特意说了一句提醒。想来也是,在官衙后的牢狱里关押和施以酷刑,作为一州刺史如何会不知。
武进笑说:“简刺史已替我做了介绍,便不再重复。陶起居郎有负圣恩,在宋州之地以酷刑待民,只不到两月的时日便已经有两次民乱发生,并因此死伤民众过百,入狱者无算。本司丞说的都是实情吧?翻开你这用刑记录,欠赋税三、五贯便要斩趾、断肢,先不说把人弄残了以后怎么还钱,便是国法也容不得你这样做。”
这陶文举还要说什么,武进却不给他机会。
“你不要否认,既有书证又有人证,陈翁昨夜已经招供了。也千万不要说都是为了陛下和朝廷,你两次激起民乱差点演变成民变,没有脸说这样的话吧。另外,简刺史,李指挥使能让你管理一方政务,你倒是处处帮着陶起居郎说话,真是当得好官。他做了错事拍拍屁股去受罚了,你怎么办呢?李指挥使会怎么对待你呢?你要不要和陶起居郎一起赴京啊?”
简宁默然不语。
“那就是不想了?铁卫,将陶文举羁押,相关证据快马递送刑部边侍郎。这件事你带人去办,我和简刺史还有些话想说。”铁卫行礼后带着陶文举和一应人证、物据出门去处置了。
简宁轻咳了一声,满脸堆笑着对武进说:“武司丞,武老弟,我这个刺史也就是个摆设,自然是要听上面李指挥使的话,我又能做得了谁的主呢?想来你也是明白的。陶文举是朝廷派来的,指挥使亲自传话过来不要干涉,我只能是装作看不到了。”
“话是这样说,简刺史更明白,这件事朝廷必会追究,到那时你好像没有可申辩的机会吧。”
“别呀,武老弟。这件事现在还不是你说了算,你想想办法,我再努努力,不就解决了嘛。”
“办法也不是没有,虽然不能免除全部责任,但是会好得多,最差也就是降一级换个地方做官罢了。何况你老兄背后还有弘农杨氏这个靠山,换到洛阳做个同知州事也和现在差不了太多不是?”
“真有办法?那感情好啊,就依仗武老弟了。”
“真不瞒你,这次来陶文举只是一件,还有另外一件还需要简兄帮忙啊。”
“武老弟的事,自然也是为兄的事,尽管说,定不会推辞。”
“宋州出人才啊,不仅有自此出身的酷吏陶文举,还有个巡检叫竹奉璘的此次也要查办。我也不怕简兄通风报信,大不了我带着您三位一同进京就是。”
“不会,为兄一向嫉恶如仇,只要这竹奉璘犯了国法,兄必不会袒护。需要怎么做,武老弟尽管吩咐就是。是不是需要人手啊?”
“那好,我要动用府兵,不用太多,老兵两千就可以。这个不难吧?这些人要刀甲齐备且归我指挥,去干什么要保密。此事要是能够顺利办好,小弟定会给简兄表上一功,说不定功过相抵后简兄还是一州实权刺史。另外,陶文举的事情还是应该在府衙张榜公开征集受刑者的状子,要是事情办得漂亮,再升官进爵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真?”
“ofcourse,当然。”
“啊?哦,那为兄这就让录事参军去调动府兵,两千不够就调三千,必让武老弟满意。”
“简兄敞亮!”
“啊?”
“简兄大义!”
“武老弟客气!”
“那就告辞了!”
“武老弟现居于何处呢?不如今日就留宿敝府如何?”
“这等小事,不劳简兄费心。两日后的此时我再来拜访就是。”
“武老弟尽管放心!”
武进带着护卫离开刺史府,走前通知暗线和两个没露过面的亲卫换常服盯着这里,适当的时候给简刺史提个醒,按照约定时间到府衙领府兵配合武进的行动。
当日近午时,武进和十八个亲卫已全副武装,骑乘军中良马到了宋州巡检司所在的孟渚泽附近,但几人并未惊扰巡检,而是由东绕至古汴河流经的泗湖附近。这里是河盗经常出没的地方,沿途经过宋州、徐州两境的商船常有被劫。泗湖水域面积广大,湖中还有数岛,最大的岛可居万余人,最小的岛也可居三四千人。湖中鱼类生长繁盛,岛上有饮水泉眼,实在是潜藏人口的好去处。
武进出发前曾与检校司中的智囊一起研究,古汴水经过宋州向东一过萧县便是武宁驻军地,而西邻宋州的许州却未发劫案,故认为河盗老巢在泗湖一带可能性最大。武进不仅想知道为何竹奉璘身为巡检为何会容盗匪猖狂行劫,也想看看这巡检司是否与盗匪同流合污。
泗湖附近多有沼泽,内里蒿草丛生,太过茂密,蚊虫密集。武进等人早已在装具上挂满了事先准备好的艾叶、柚叶、菖蒲等驱蚊中药包,潜伏在靠近常发劫案的南侧沼泽附近等待河盗出现,以跟踪寻找其踪迹。一夜蚊虫叮咬不多,但是衣服难以遮挡的地方还是多了不少红包,用神机军军医给的中药原液擦拭可以缓解痛痒,也就不很在意。
临近破晓时,水面果然有了动静,两艘舢板载着七八人从湖中荡出。虽然光线不是很好,也能够看清都是穿着百姓衣服的男子。渔民一般会在此时划船进湖打鱼,却不会在此时出湖,这些人行踪可疑,更像水匪河盗。武进示意亲卫中做过斥候的亲卫小心跟踪。这些人上岸后将舢板藏在苇草丛中,又用不少枯草掩盖后才三五结伴向孟渚泽方向而行,其中一个壮汉却是居中独自前行。武进等人暗中跟上。
近了孟渚泽,这些人却分散开去,只有之前居中壮汉独自走向巡检司之地。武进看到不禁嘴角上挑露出一丝冷笑,果然有戏。
一招手,身后几名亲卫分别悄悄跟上其他几名结伴男子,武进则跟着大汉,看着大汉进了巡检司。在附近的一个茶摊要了一碗茶,慢慢喝着。巡检司周围经常有军士经过,除了甲胄精良外武进的打扮也没什么特别。一直等到亲卫过来寻他,才一起去办事。
武进和几名亲卫绕进了附近的一个村庄,进了离村口较远的一户人家。低矮的草房内的几人已经被制服,捆绑了手脚坐在墙边。武进靠近一名中年汉子,说:“我知道你是泗湖上的水匪,这是掉脑袋的营生。男人为了养家铤而走险不算丢人,但是要是连累了家人便不值当了。你说是不是?”武进话刚说完,低着头的中年汉子便抬头用血红的眼睛瞪着他。
“你不用这么瞪着我,为了亲眷过日子豁了命,你算是条汉子。但是害人性命终究是大罪,我不能帮你免罪。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办,我可以起誓罪不及你家人,只你一人担。同意吗?”
“我不信官兵。”
“你没得选。再说我也不是兵,我是朝廷四品官,言出必行的官。”
“官字两张口,你说什么自然是什么。到底要我做什么?”
“回到水寨,替我传递一条消息。”
“这样就可以了?”
“当然,你以为让你出卖同伙么?没有必要。但是你也不能出卖我们,否则,我刚才的起誓便没法作数的。你想必是听懂了,按我说的去办是大前提。”
“传递什么消息?”
“你在城里见到一个富的流油的行商,偷听得知他带了不少金银,准备上京疏通关系买官。有人问行商在哪,便说会走水道去京都,中间是不是经过泗湖不知道。”
“这样的消息怎可能是我这样的小喽啰能得知的,我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
“你只要负责传话就行了,信不信和你没关系。话到,我的誓言便作数。”
武进让亲卫找蓬车带走了其他人,只留下中年汉子。他又蹲下来,看着汉子的眼睛说:“魏三,你的底细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的家眷不会有事,做完了事情你便找机会逃吧。你的家眷会在宋州西城郊五里的一处院落等你,到了附近打听铁二家便会知道。信我,你们全家都能得生,以后好好活着,再不要做盗匪了。”说完武进让魏三重复一遍他要传递的消息,满意地点点头。
“对了,有人问起家里人去哪了,你怎么说?”
“我便说爹娘都病了,托人带去城里找大夫看病。”
“不错,相信你一定会把消息送到的。我看好你哦!”
武进离开了这户人家,随亲卫去了宋城县。一到县城,武进又换了身行头,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暴富行商,其实这算本色出演。武进带着几个亲卫,就像纨绔一样在街上横着走。遇到玉石店都会进去转一圈,看着成色好的首饰玉器便买上几件贵的。身边一群凶神恶煞的护卫,想必店家也不会卖假货给他,再说那时候还没有人造树脂玉石呢。
正在招摇,他边瞥见了躲在不远处的魏三,心里不禁给这家伙点了个赞。演戏么,就得演个全套的。武进几人晃悠着到了宋城最高级的紫阳楼大酒店,要了一个雅间,点了整整三十道菜,把小二乐得见牙不见眼。再要了两壶最好的三勒浆,让弟兄们敞开了造起来。
铁卫从魏三身边走过,忽然间察觉这人自己认识,仔细看了一眼大喊一声:“魏三!”吓得魏三一哆嗦。铁卫却揽过魏三的肩膀,说:“你小子这两年去哪了?咱哥俩好久没见了,今天我请你喝酒,哥俩好好唠唠。”也不管魏三拼命挣扎,应是把他塞进了紫阳楼的大门。铁卫选了个靠近雅间的桌子,把魏三按在长条椅上坐下来,便要了四个菜和一壶酒。还自说自话:“魏三,今天咱俩就喝一壶酒得了,我还有正事呢,发大财的事。你也有兴趣吧,没问题,多少年的兄弟了我不会忘了你的。”
铁卫故意靠近了魏三说:“你问什么买卖?我告诉你啊……”
魏三极其羞愤地吃完了这顿饭,对于铁卫生疏的演技十分鄙夷却又不敢显出分毫,也对雅间里大呼小叫的武进十分不满意。你丫叫得像杀猪一样,全楼都能听到,还用得着我特意去给送信么?饱餐后两人便分道扬镳。
当日下午,魏三便急忙赶回了泗湖,拖出了一只舢板,不久就消失在了长满苇草的湖面上。离他不远也有两人,同样划着舢板,追着他走过的轨迹一路悄悄跟随。
武进到宋城的第三日上午,一样在街市上大把花钱,这次是买了很多很多土特产,还有不少的箱笼,还租了一条中等商船。船家问过客人,知道要沿水路去京都,便以路上有强盗拒绝接单。直到客人多加了两倍佣金才勉强同意了。客人一走,船上的一名小厮便急匆匆向着泗湖方向跑去了。
第四日寅初时分,船家便将商船靠近岸边,等待客人登船。可是等到了卯初也不见人影。苇草荡里划出一叶扁舟,舟上的大汉待商船靠近后一窜便上了船,质问船家为何现在那个有钱的客人还没来。船家自然不知,客人是提前付了三成佣金的,难不成这订钱都不要了?
不远处的岸边有一人向着商船喊话,跳上商船的大汉仔细听了才听清楚这人是想找魏三。大汉带着几个人跳下船,直奔着喊话人走去。到了跟前问:“你是谁?为何认识魏三?”
“我叫铁二,以前和魏三一起跑过船。你叫魏三出来,我有要紧事找他。”
“你说叫就叫啊?你谁呀?”
“说过了我叫铁二。找魏三真有要紧事,不行我就走了。”
“魏三,你过来!”大汉向着不远处的苇草荡喊了一声。一个人影从苇草遮掩的小船上站起身来,不情愿地走向几个人。
“这人你认识?”
“认识,是铁二。”
“找你什么事?”
“就是我昨天和大哥说的行商那件事,其实就是铁二告诉我的。”
“哦,这样啊。铁二,我问你为什么行商到现在都没登船?”
“魏三,这几个人可靠吗?”
“都是寨子里的弟兄,这个是我们几条船的头头,刘大。你说吧,没事。”
“那个行商昨天晚上不知被谁提醒,怕被劫就不走水路了,改了从小路去京都。我的弟兄一直跟着呢,沿途都会留记号,走了不久,不难追上。我们人手少,就来问问,想不想一起做了这票?”
“一起?得了金银怎么分?”
“当然按人头分了。我们人少,最后还是你们拿大头。”
“那你们能认吃亏?能如此慷慨?不会是和别人一起谋算我等弟兄吧。”
“都是穷苦人,有什么可算计的?那行商有些护卫,我们办起来不容易,但是加上你们就稳了,这不算吃亏。”
“终于说了实话,原来是想拿我们弟兄当刀子使啊!”
“这话说得好,没有我们的消息,你们去哪找这么多钱财去?大家一起发财才是正理不是?”
“行,这次我们接了。护卫有多少?”
“跟车的有十多人,都有长刀、皮甲,有几个还挂着弩弓,看着像是硬茬。”
“魏三,去叫弟兄们,这次陆地上劫车人少了怕办不成,能打的都去。几辆车啊?”
“四辆,其中有一辆里装的都是银钱,行商坐的车里还有一箱金叶子。”
“那还等什么,已经来的弟兄们抄家伙跟着我走,先随着铁二找车,再抄近路堵截。魏三去荡里叫其他兄弟,按我们留下的信标追,前后堵截。这财今天必须发了!”
武进等人从宋城北门出发,四辆大车一路招摇着向京都方向行去。走的是小路,路况不好,所以走走停停,看样子至少得走个五六天才能到。还没走出二十里,有亲卫悄悄告知已经有人跟上来了,看样子得有几十人。武进也不着急,只是要大家不要太过紧张,带好盾牌防着冷箭就好。
又行了不到十里,前面出现了一群人,带头的几个壮汉手里拿着刀枪,其他人确实五花八门的各种“兵器”,其中连农民的草叉子都有。武进乐了,这就是盗匪?他们究竟是怎么劫掠的商船,就靠着这样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