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潜伏寝宫护驾,郭荣承继大宝(1 / 2)

熠世微尘 不翼而飞 10546 字 2024-04-25

已过人定,子时将至,好在夜有氤氲,月光不明,四下一片漆黑。哨塔上的八根松明也只能照亮周边十五步左右的距离。正值深冬,没有虫鸣草声,周围安静得掉针可闻。西角楼下袄庙后的几栋荒屋中低伏走出几人,都身着黑色紧身衣裤,头戴黑色幞头,面蒙黑巾,脚上穿着特制的厚牛筋底短靴,虽身后负有重物走路却几乎没有声音。几人每两人间隔十步,形成纵向一队,借着街坊两侧房屋的遮蔽向西华门慢慢行进。

冬季夜晚天气寒冷,路上早已没了行人,此时又接近后半夜,沿街的房屋也已熄了灯火,整条街上只勉强可辨识房舍、道路。一队人不打火把,也不提灯笼,却没有被黑夜阻碍,在微光中快速行进且路线精准。只用了不到一刻,已经接近西华门,带头人举拳又下拉示意身后诸人停下。列中第二人悄悄沿着城墙接近守门哨塔探查情况,其他人均原地伏低,不特意看以为是黑夜中树木的斑影。

等待片刻,一队甲士列队持槊从城内走进西华城门,应是换防。值守甲士也列队向换防一队走去,两队人在城门洞内相对列队。城门外侧,黑衣人听到了值守官点名和甲士逐一应和的声音,向黑暗中的同行人打出指明方向、行进的手势后归入队伍。一队人绕过城门灯火,在明暗交界线外潜行而过,继续走向北面西湖。

西湖紧邻内城西侧宫墙中段,积水面积堪比相国寺大小,水最深处数丈,临近城墙处水深两丈有余。夏日如不乘船,即使潜游至城墙下,也会因身上湿滑无法攀爬上七八丈高的光滑城墙;此时虽是冬日,但气温最低也不过刚刚零下,湖水并不结冰,也无法踏冰渡河。也正是因为难以靠近和攀爬,所以此处防卫平时相对松懈,哨塔间隔也比其他处远了许多。

靠近西湖南岸,为首一人带队沿湖岸逐渐摸索靠近城墙根,一队人倚靠墙根等待接应。又过了大约一刻,城墙上有人将细绳索坠下,带头人拉住轻轻拖拽,细绳索后又连着结实粗麻绳,待再不能拉动时,两人才一起用力拉拽并在早已安装好的地面暗桩上固定结实。众人每三人分成一组,先后握住绳索轻踏城墙迅速攀援而上。

首先三人由城垛登上城楼后,迅速隐蔽,持弩警戒;接着又是三人鱼贯而上。剩余最后两人却并未登墙,而是待城上人将绳索丢下后收拾妥当,携绳索迅速向西角楼方向撤离。六人登城后,未见城墙上有人值守,只有一名同样身着黑衣的人在城上戒备。由城上向下望,城下距离最近哨塔亮灯,距城墙大约有六七百步距离。向城下偷偷探视,两队三十人的甲士不断巡梭,光明铠的甲叶在行进中哗哗作响。

几人从背上解下包袱,拿出一段段中空铁木杆和很薄的黑色绸布,用金属连接件熟练地衔接组装起来。在悄无声息中,六架滑翔翅转眼已经组装完成。几人看好方向,寻找两队甲士行进间的空隙,逐一由城墙跃起后调整角度向北滑翔,越过两座偏殿后再折向东,降落在滋德殿西侧两殿墙之间的夹路上。一队人方向把握精准,无一人偏离。

快速拆下滑翔翅的支架,几副支架对接后又变成两丈长的木梯。两人持弩在两侧警戒,其余逐一爬上楼梯翻墙摸入后殿,隐蔽在大殿围墙的树下阴影中。最后攀上围墙两人伏在墙上抽回木梯再轻轻跃下。拆开木梯,几人重新收好包袱背起,交替掩护逐渐接近大殿西北侧。一路上小心避开巡逻军士及偶尔来往的宫人,直至后殿墙边。

在殿墙根不显眼处寻到标记,小心挖出两个包袱,打开却见是两套宦官常服,武进无奈转头看看铁卫,又看看其他人,只有他两人没有蓄须。两人不情愿也只能麻利换上服饰,擦净靴子上的泥土,又相互检查整理了一下,才一前一后走向前殿。其他人仍在墙体阴影里潜伏不动。

刚至前殿,就有一个须发皆白的红衣年老宦官指着二人训斥道:“腌臜猪材,还不进殿做活!”两人赶紧低头快步向殿内走去,武进感觉老宦官的视线一直盯着他的后背。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前面的一个宫女走进大殿,大殿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大间,武进来过知道右侧是皇帝日常处理公务的书房,左侧则是寝殿。宫女向右侧走,武进向铁卫递了一个眼色,铁卫就跟着宫女走过去,武进低头走向左侧寝殿。

到寝殿前还没来得及向里张望,守在门前的一个小宦官却小声嘟囔着:“知道更替还不速来,又晚时,看通事监不责罚你!”接着瞪了武进一眼,转身走向大殿门口方向。

敢情这小宦官是等着来人换班,看来相互间也不熟悉,才没觉得面生。还以为自己是换班的还来晚了,武进算是替人受过。也好,站在这观察不会遭人怀疑,就是真换班的来了也只会以为自己是上一班的。

武进从门上垂下的黄色沙曼缝隙向寝殿内里望去,只见两名高品阶宦官在侧窗前站立,正小声交谈,一名灰色袍服的小太监陪在一侧较远处,像是不敢听到两人谈话一样。宫内规矩极严,正常情况下皇帝就寝时宦官只能是无声侍立在旁,无必要是不敢出声的,除非是不想活了。

陪侍皇帝的宦官有时也会有一位专门负责起居的上监,但是不大可能同时有两位。两人一个身着绯色圆领窄袖袍衫,一个着绿色袍衫下摆无横襕,从服饰判断一人为五品,一人至多七品,算内侍监。况且两人旁的大床帷幔层层垂下,看不到内里情况,也不应该。

正在琢磨着怎么才能溜进去看看情况,身后有轻微脚步声传来,听脚步声应是铁卫。转过头两人互相使了眼色,挪向一边的不显眼处,铁卫伏在武进耳旁用极细微的声音说:“书房里几个着紫色和绯色袍衫的宦官,还有一员武将,他们似乎在打算挟持皇帝,欲推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潜入宫中主事。”

听到此,武进眼中杀机暗露。历史上,张永德与李重进都曾觊觎皇位,是在太祖的逼迫下才向周世宗郭荣称臣。但是转念一想,皇宫内的禁卫应该是殿前司亲卫,为何不推自家主将殿前都指挥使李重进,反倒是都虞侯张永德呢?真是自古真情留不住,只有套路在人间。这帮混蛋说不定还想摆李重进一道,真是心黑!

“铁卫,叫其他兄弟进殿助我护驾,拿下乱臣贼子。给接应的兄弟们发出消息,半个时辰后在西华门开门接应晋王殿下和内阁群臣进宫面圣。记得,夺门的动静越小越好,去吧。”

“喏!”铁卫快步走出大殿去找其他人,安排传递信息。

片刻后,铁卫和几名黑衣夜行者摸进殿,以手势示意已经完成安排。

与此此时,一名黑衣人在内城东北角发出一支弩箭,黑色的弩箭划出一道弧线越过墙头后垂直向城墙外落去,落地时爆出一团绿色火焰。墙外一名黑衣人迅速由附近赶来,拔起弩箭后熄灭火焰急向京兆尹衙门奔去。

半个时辰后,京都府衙大门洞开,一哨骑兵奔出府门,在门前分成三队,分别驰向尚书省、相国寺、启圣院。又有一队近百人重甲骑兵拥着晋王郭荣,向皇城西华门行进。

大殿内,两名站在皇帝床榻前的宦官被宫女叫走,走时匆忙连站在门前的武进和铁卫都没瞧一眼,就进了左侧偏殿的御书房,寝殿塌前只留了小内侍。武进让铁卫守在寝殿前,他走进寝殿,跪拜在榻前轻呼万岁。榻上之人似乎幽幽转醒,只轻问一句:“何人啊?”

“禀陛下,小臣军器监武进,受晋王之托前来护驾。”

“哦?是小武进?”

“是小臣。”

“你如何进得宫来的?荣儿可在?”

“晋王探视陛下被阻,察觉有异,特遣小臣入宫探明情况。嘱托若陛下遇险,小臣以死护驾。”武进实话实说。

“荣儿有心。汝可带兵?速除贼后,召他见我。”

“陛下,宫门内外已被禁军层层封锁,臣是潜行入宫的。手下虽仅有数人,会以死保陛下周全。”

“唉!速遣人传都指挥使来见朕。”

“喏!”

武进步出寝殿,吩咐铁卫教众兄弟将包袱里的木杆和黑布组装成简易拒马阻挡殿外视线,后面又放置些木几、茶案作为掩体。将带来的弩箭集中交给手下三人手封住殿门,一人守在寝殿,武进和铁卫双手持刀走向右侧御书房。

铁卫当先一脚踢开书房门,冷不防一把厚背唐刀迎面斩来,却是那名武将察觉到抢先动手。铁卫左手短刀格挡,金铁交鸣,火花溅出;同时右手手弩抵腰激射,两支弩箭钉透武将皮甲射倒,连带射倒旁侧站着的一名宦官。随着武将向后踉跄几步倒下,房内其他几名宦官轰的一下散开,龟缩在房中书桌后、墙角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武进目露摄人凶光,盯着这群人问道:“我乃晋王麾下,此处何人主事?”

离着门边最近的绯色服宦官跪倒颤声说:“老奴祝德是本殿内侍监,对圣上忠心耿耿,是被亲军副都指挥蒋韬所胁迫。”

这宦官转身一指地上瘫倒的武将又说:“就是这个狼子,竟想挟持圣上,可怜我等弱小无力反抗,正待设法护佑……。”

“省省吧,是忠心还是野心,待晋王殿下亲至时自会容你分辩。铁卫,都绑起来。”在手弩威慑下几人乖乖束手就擒,铁卫用麻绳逐一捆绑结实。见已经控制局面,武进才检查了被射倒武将,虽两箭穿腹而过但暂无性命之忧,也捆牢了丢在一起。

随着殿外一声呼喝,是一队禁军发现殿内情况呼叫周边军士,转眼间殿外便集结了几十御前甲士,第一排持盾,其他手持长槊或唐刀成列沿台阶向殿内推进。

“站住!我乃晋王麾下,今日贼子作乱挟持圣上,我等遵晋王令入宫护驾。晋王现已在进宫觐见途中,尔等勿要行差踏错,致灭族之祸。此为晋王殿下令牌,尔等可以验看。”武进一声大喝,禁军暂时停止推进。最前盾牌分开,一名着红缨铁盔的值守将官走出,伸手接住武进抛来的令牌只看一眼便说:“令牌属伪制。听令,杀无赦!”

众人为了潜行方便所携带兵器都是短刃,尽管训练有素,但是兵器上的劣势也非常明显,只能先用手弩对敌。

武进等人使用手弩专打盾牌缝隙和后排露头甲士。部分禁军甲士的头盔和甲叶都是薄铁制成,但在手弩的近距离攻击下起不到多少防护作用,射出的纯钢箭簇轻易透甲而入。瞬息间前排军士就被射倒了七、八人,其他人怕被弩箭射中只能躲在盾牌后呼喝。

虽有盾牌遮挡,但禁军的盾牌都是军器监制式生产,武进等自然知道盾牌何处薄弱,也知道持盾把手的具体位置。箭簇同样穿透铁皮盾牌,一时间前排持盾兵士一片惨呼,盾牌杵在地上再不移动,其后军士更不敢露头。

不是战阵对敌,所带弩箭终究有限,眼见手中弩箭即将射完,武进知道这就已经到了要短兵相接的时候。掩体虽然可以阻挡住部分箭矢,一旦是硬弓长箭穿透便要受伤。与其等着被射成刺猬,不如近身短打,相较穿着厚实皮甲的军士在灵活上占着优势。

殿外甲士已经迈入殿门,后面军士紧随其后,几名箭士在最后射箭压制殿内几人。

“护好圣上,其他兄弟随我近身杀敌!”武进一声令下,几人放下手弩,双手各持短刀以肘部铁护顶开前排盾牌,用短刃荡开递来的铁槊和砍来的唐刀,对敌已经冲进大殿的军士,刀刀直刺盔甲不能防护的腋下、膝盖弯或脖颈。

殿门虽然宽敞,却也只能容六、七人同时进门,武进等五人的十把暗黑色的百炼短刀上下翻飞,欺近后往往照着要害部位一刀制敌。随着短刀挥起,深红色血浆在几人周围拉出条条血线,只几回合已放倒十数人。前两排十几人已被放倒后,几人继续抵挡和杀伤继续逼近的军士,也不时用铁制护臂磕飞射来的长箭。

人还是太少了,武进几人很快便满身大汗淋漓,动作也逐渐变慢。几人寻机从地上拾起盾牌护在身前,在推挡中继续保持攻势,也只能够维持殿门内五步。随着时间渐长,几人都挂了彩,终于要将眼前一队人击倒。

还没来得及回神,武进便见左手边的苏文臻已经左右难支,尤其是一名体格强壮军士的刀势他已无力抵挡。武进双刀交叉架住眼看一柄短枪格向一旁,右手刀刺中持枪之人脖颈,左手短刀甩向左侧,击中体格强壮军士面颊。

左手还没来得及提起盾牌,那人一刀便已经劈砍过来,武进头和臂避过却不防被刀锋扫中后背,登时一痛,不免痛哼一声。见武进受伤,苏文臻大吼猛然向前一冲,将持刀之人顶倒,跟着一刀插入其胸口。其他几人也纷纷靠近,挡住了后面继续递送过来的枪、朔。

几人拼命厮杀,终于这队人就要杀光,大殿两侧却又汇聚百多个甲士,其中还有五、六人手持长柄金瓜。

“大家退至寝宫,死守殿门!”武进知道如果硬拼他们这几个人武力继续硬拼,也根本不是大队精锐的对手。守护寝殿弟兄用仅余的两把手弩连连射出箭矢,把准备前冲的几人硬是逼退,武进等才趁机退入寝宫。四人分散殿门两侧,两人持盾守住正面,准备先杀伤冲入至寝殿的甲士。眼前容不得再后退一步,哪怕只剩一人也只能坚守到晋王到来。

果然一队禁卫不畏死冲进殿门,想必是今日若不成事他们也难逃刑罚。武进几人沉着应对,尽可能近身肉搏,又放倒几人后几乎脱力,身上又挂了些彩。

“晋王殿下到,禁军住手!”

正在生死悠关时,一骑插着长羽的快马飞驰而至,一手持金色令牌,一手中持京都兆尹府令旗。甲士才止住推进,但在原地仍然保持着进攻的姿态。

一骑高头战马驮着晋王驰骋而来,身后不远跟着一哨重甲骑兵,远处还传来轰隆隆重甲骑兵奔行和打马的呼喝声。晋王身着绛纱袍,头戴并珠旒冠,足蹬薄底鹿皮靴,腰间嵌玉绣蟒带上悬着一把三尺镶明珠唐刀。仪表威武,目射精光。

晋王战马方停,就有军士牵住马缰,晋王翻身下马,稳稳落于禁军队前。晋王目光所及,禁军军士骇然拜倒,口呼晋王千岁。

晋王也不多话,只说:“今日有宦党作乱,挟持圣上,妄图倾覆大周社稷。你等并不知真相,只是盲从上官,可不予追究。马上集合禁军,告诉兵众尽心竭力守护皇城。”

众军士伏到,大声言喏。

见晋王已到,武进命队中弟兄脱下黑色衣袍,露出内里武服,迎在殿前单膝跪倒,右手击左胸颔首向晋王行军礼。晋王快步走进滋德殿,刚朝寝殿看就见已经浴血的武进等人,不禁“呀”了一声。来到武进跟前关切地说:“怎会亲来?”

武进长舒了一口气,行礼答道:“关乎圣上安危,得晋王倚重,进不敢疏忽丝毫。”

晋王不顾众人在旁,亲自扶起武进,看了他的伤势,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武进疼得龇牙咧嘴,背上这一刀挨得着实不轻,内里的武服已经被血黏住,伤口牵拉刺痛不止。

殿外马声嘶鸣,听着有上百骑之多,已奔至殿前。刚刚还与武进等人交手的禁卫已经放下兵器,被驱赶至宫墙之下看管,一队重甲步兵随后列队守护在大殿前。

“圣上请晋王前去觐见。”武进大声宣讲,也是说给在场其他人听。

晋王点头,疾步向寝殿内走去,武进随着守在寝殿前,其他几人随侧守护,手中刀弩紧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