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顺元年是在两场大战和诸多朝堂势力多方角力中度过。经过各方势力角逐,大周打败了外敌入侵和国内叛乱,对周围邻国形成了一定震慑力。加之新皇极力推行各项改革,通过提倡节约俭朴、整顿吏治纲纪、减轻压迫和剥削、招抚流民生产、治理河患灌溉等作为,收到了显着的效果,政治经济形势得到好转。
尽管改革在一定程度上推进了农业和商业发展,遏制了官吏贪腐对国家治理上的影响,但前汉官制遗留的积弊并未实际消除,尤其是士族阶层在朝廷上的势力仍保持着很大影响力,对特权阶级的治理难以推行。
士人是中国古代文人知识分子的统称。他们学习知识,传播文化,政治上尊王,学术上循道,周旋于道与王之间。他们是国家政治的参与者,又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创造者、传承者。
士人多代沿袭后家族不断壮大成为累世大族,便是士族。许多士族的社会地位并不会因朝代的更替而动摇,始终在不同政权中保有威望和影响力。这些士族彼此间形成同盟,用姻亲、义父子、师徒、义兄弟等形式加以强化,形成了共同利益群体。
士族在经过几代后大多已经失去了作为士人的文化创造和传承作用,他们暗中操纵朝政,打压异己,甚至胁迫君主成为他们的利益代言人,利用朝政、皇权对试图影响或否定他们的人不遗余力地施以各种打击。他们常常口中讲大义、手中握权力、兜里满利益,为了家族利益或一己之私不择手段。
现今的周朝廷中就存在着这样一些士族,他们隐匿于后而将符合他们期望的当权者推至前台,形成攻守同盟,不为国运只为私利忙碌。这在老武与武进的多次谈话中都有显露。
武进不熟悉朝政,也不懂如何做官。至于以后是不是无可避免地会被卷入这些尔虞我诈的争斗中,武进现在还不想就此耗费心神,他更愿意把充沛的精力放在军器监和诸冶监上,专注于制作出更为优秀的军械。他相信,足够的实力可以轻易碾压死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魑魅魍魉。
这一年里,武进先是到多个军镇检校军器,后又远走大名府、定州护送军械,对朝政上的一些事情并不知晓。当武进回到京都后与老武谈起近日朝廷上的风云变化,老武说起了一个人——王峻。
王峻的名字武进早就知道,是当朝枢密使,兼中书门下平章事,俨然是周朝首屈一指的重臣。他是旧汉老臣,在郭威起兵时就与其一起谋划兵变,攻下京城后又共同主持政局。在郭威再次发动兵变称帝时,也是王峻配合控制京城局势,帮助郭威领兵再次顺利夺取京都。王峻此人办事认真,任劳任怨,官评极佳,为周政权的稳定立下了不少功勋。
年初武家来京都时,王峻已经是大权加身的三大宰相之一,掌握军政。
不过听老武话里的意思好像对王峻把持军政和日益骄纵的很有些看法,又似乎非常担忧,武进则考虑王峻会不会就是士族挑选出的代言人。
这事老武不想细说,武进也不好问,毕竟他一个七品小官,了解那么多朝中高层的秘辛并无益处。另外,他其实知道历史上这位皇帝姨父是在位病逝的,所以并不担心这个王峻能作出什么夺权篡位的花样来。这个话题既然不好继续聊,武进便又与老武谈了些关于官职规制的事情。
京都不同于南平,等级制度森严,就连官员宅第的规模、形制、装饰都有明确规制,这都是沿用唐朝时的制度。京都中的权贵宅邸多得于皇家赐予,集中于御街西侧,均称为府。其余官吏房舍要么营造,要么自购,也有租用的,大多居于御街东侧曹门至封丘门一侧,称为宅。
武家在南平时官级并不高也可称为府,在京都朝臣中还排不上号,就只能叫做宅了。城中最多的还是庶民居所,称为家,其中也包含商贾大户。
武家来京都后原是打算购买一所宅子,但是皇帝格外赏赐了一所三进的宅院(应为五品以上规制)。尽管武家并不在意这点花销,但是陛下的赏赐还视为恩宠,不是银钱可以衡量的,便高兴地搬了进去。这院子比南平时的小了一些,但武家人少,三进院子已经足够用。
两父子余下的谈话内容都是关于武进最近的经历,尤其是这次运送军械之行和与辽军对阵的情况。讲到以言语收服军士,老武捻须点头;讲到惊险处武进还故意停下来吊胃口,被老武在后脑勺上抽了一巴掌;讲到大战过后辽军死尸铺满战场,老武大笑。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武进深知为人太过高调的风险,十分注意不与他人过多交往。尽管与陛下沾亲,武家也在这一年里一直保持低调,尽量不引起“原住民”士族的敌视,现在的武家还远没有与其较量的实力。虽因武进在改进军械和定州阻击辽军时都立有功劳而获得封赏,一段时间里受人瞩目,但总体还是没有留下过多“存在感”。
与皇子郭荣的私交,武进更是从不提起,因为历代都有因与皇子交往过密而获罪的情况,武进不想在此处踩雷。当然,如果能获得未来皇帝的认同而提前抱上大粗腿,些许风险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广顺元年在新皇登基的喜庆和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中的惊险中渐行渐远,即将迎来新年元日。节日前后其实武进也很忙碌,要去师祖、老师家里拜年,当然上司王上监家里也要去拜访,这份心不能少。另外,要给两监里的匠户们准备些年礼,尤其是几位老匠户还要登门拜节。五郎赶着车陪着武进来来回回跑了三天才算把元日前的拜节跑完,两个人差点没跑散架了。
新年一如往年,元日比南平时更加热闹,但武家还是一家三口和丫鬟春喜一起过。上元节时,武进一家再去亲家府上拜节,两家人又一起约了去逛街赏灯。今年再没有赵猴子,也没有武斗了,两家人算是过了一个安详平和的上元节。
广顺二年的开局还算平顺,新皇颁布的一系列新法令收到了很好效果,加上朝臣很多是新提职,都急于向皇帝表忠心、展示能力,周境官场暂时平稳,举国迎来了难得的发展契机。
五代时期,好光景总是不会长,刚有些起色便有搅局者突然跳出来。
初秋刚过,泰宁军节度使慕容彦超纠众叛乱,一时间中原地区重回混乱,十余万叛军像极了肆虐的蝗灾,所过之处尽是生灵涂炭、累累白骨。
慕容彦超是后汉高祖刘知远同母异父的弟弟,汉隐帝刘承佑的叔叔。此人虽有些武力,但城府极浅,又总是患得患失,郭威称帝后就担心早晚被戕害。
为安定其心,郭威特意赐诏书安慰慕容彦超,并呼其为弟,赏赐玉带并遣使慰问。诚意十足的招安并未打动慕容,却还使其更加坐立难安,干脆这位慕容先是假传诏令给天雄节度使周行知,妄图骗他一同反周,但被戳穿。随后又选择勾结南唐起事反周。
慕容彦超无甚整军才能,所带领军队更似强盗一般,每过一城便烧杀抢掠,致数万百姓被其部下屠戮,无数良家妇女惨遭猥亵奸淫。慕容军所过城镇,竟无一丝生息遗留,百姓闻慕容之姓而色变。
皇子郭荣向皇帝请战,要领军斩杀此獠,也得到了包括武家在内的多数大臣的支持。在皇帝听取意见时,武进作为军器监丞奏请准许配给新军新式连射弩车一百具、弩箭五千支以剿灭这支禽兽不如的乱军。
领军将领还没有确定,就因权臣王峻谗言离间,让皇帝对郭荣有了猜忌,驳回了郭荣的请战,而决定亲征。武家本与此事无关,却也被王峻当成了有意胁从皇子而遭到报复。
此事后,王峻为代表的权臣利益集团还企图构陷郭荣和武家,向皇帝谏称武进有故意泄露军器图纸给北汉、南唐获利的嫌疑。这一指控涉及叛国罪名,十分严重,但因为军器监系皇家直属,即使是枢密使或者兵部都无权直接定罪。
虽然没有处理意见,也没有人来当面为难,但是武进为了不再授人以柄,只好自请暂停职务。没想到,刚送上谏书便被王峻批示同意。为了不被人栽赃,在王上监的见证下武器监第一时间封存了所有工艺图纸。匠人不上工收入受到很大影响,武进向大家说明了情况,宣布工钱照发但请大家暂时休息一段。
武家的几个作坊也顺便把业务都暂停了,前一阵都在赶工,现在让工人们休息一阵也不是坏事。虽然生产暂停,武进让郭大勇继续带着一些老匠户继续研究工艺改进,只有这样才能让其他匠户心安,不至于人心惶惶。
其实军器监的匠人们更气愤,日常图纸一向都是主簿和录事分别保管,只有在需要时才由两位官吏一起拿出来参详,平时都是分别锁起来,这是监内匠户周所周知的事情。武进有了新想法或者要求,也只是写成条子交给铁东送给相关各坊,最终也是实地查看成品,从接触或取走图纸,哪来的泄密?这不过是欲加之罪罢了。
但匠人身份低微,他们别说上书谏言了,连见到上官的机会也没有。虽然心里不满,但是他们也只能是发发牢骚,暂时回家等待复工。
武进经过此事方知谗言之害,“莫须有”自古就有,而非秦桧一人专利。面对如此形势,武家向皇帝的上书辩解,却因为王峻的阻拦导致无法直达天听,只好暂时沉默。对于皇帝的信任,老武从来都自信,毕竟已经在东家身边跟随了数年,相互非常了解也一起经历过无数次风雨考验,早已不是外人说上几句闲话就被怀疑的浅显之交。
其实皇子想领兵平叛的请求自从上达天听后,支持的大臣并不少,但对于王峻为何单单针对武家做文章,武进却不清楚。想起了前一段时间老武表现出来的担忧,武进在安排好监里的事情后赶紧回家,想向老武请教。
回家发现老武不在,就和进妈聊天,但没敢提工作上的事,怕她过于担心。等了好一会才见老武回来,相互使了眼神都去了书房。进妈早就见惯了这爷俩神神秘秘谈事,也不以为意,自去为爷俩准备晚间的吃食去了。
“父亲,您之前好像对王峻行事有些担忧,是预料到近来的这些事?”武进问。
“慕容彦超反叛其实也不是必然。陛下早在登基后就着专使安抚,不仅授予中枢官职还赐了玉带,是慕容对自己没有信心,只觉得大周容不得他才起兵造反。”武父一边脱下冠袍,一边随意回话。
“昨日我上了谏书,请陛下着人彻查军器监,不想今日竟然收到王枢密使的批复,让我先将军器监的造器停下来。晌午前我请王上监做见证,已经将监内图纸尽皆封存,全监也都暂时停工。因为事急仓促,没来得及和父亲商议对策。”
“王峻竟然阻拦谏书?他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嚣张。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有人以此为柄要挟。现在大战将至,军器监停工影响不会小,这样一些别有用心的朝臣也不敢再有动作。你当要防着有人在此时栽赃陷害,定要看好图纸、器械。”
“封存后已经存入大库,请录事和卫兵昼夜看守,人数增加了一倍。另外,我将铁东和几位老兵留在监里做暗哨盯着,应该算很保险。”
“这样很好。一会可以去见见你老师和师祖,他们能帮你暂时压住朝堂上的影响。至于王峻,他不会掌权太久了,陛下对他已经非常不满,只是现在还不到黜落的时候,需要再等一等时机。”
“好,我这就去老师那,好久没去看望师娘,我正好带些好吃的过去。”
“难怪你师娘和你母亲说你就是他们家的第三子,呵呵。”
“父亲,您这是吃干醋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