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父沉吟片刻道:“此法甚好啊!贤侄真乃人才!”
“如此说定,我们便回书院向山长求情着建工坊之事,伯伯也可差人计筹印刷之事,待几日后诸事已备再共襄盛举?”
“如此甚好。贤侄,待我明日与山长相说,必会有所助益。”
“如此多谢伯伯!”
最后赵父还热情留武进和张奇去府上用膳,武进推脱说急着回书院做院领导的工作委婉拒绝。
两人走后,赵元开口:“阿耶,为何要我护着那小子?他建工坊我家出钱,是何道理?何不夺其妙计赶他出门?”赵父瞪了赵元一眼,说:“那小子有冯宰辅三子工部员外郎冯可护佑,你敢生出这样心思,不怕被抄家灭门么?眼下这样最好,我赵家经营印坊数年,能工巧匠不少,拿到实物即可仿制,怎会受他挟制。到时尽可告他偷学妙技,收他字坊,抄没其家。我料定书院定会坐享其成,不妨先让一分,待诸事已定,我赵家坐收渔翁之利,岂不快哉!”
“你记住了,在这件事没落下之前,一定要护那小子周全,那是咱赵家的摇钱树,哈哈哈!”
“阿耶威武!嗯,倒是兄长之事……?”
“那个混账东西,这就回去打死他!”
武进回到集贤院,换回了平时穿着的青袍,请王德生把参与计划的同窗都召集到秘密基地,向大家说了和赵家见面的情况。武进道:“近几日我等做出的活字关乎南平乃至天下读书人今后的福祉,初算即可将既往印书成本减少近六成,待产业形成之时必会书香遍地。赵家狼子野心,居然在我与刘蔼兄拿出活字后起了杀心。幸好我早有布置,打着老师的旗号,穿着华服,坐着富丽堂皇的马车去,让他们猜不到我们的来头,不敢轻动,否则现在可能已遭毒手。眼下,赵家虽然说同意购买活字,但可能做出更为阴毒的行径来。”
“那怎么办?我早就说过赵家势大,我们如何斗得过赵家!”王象说。
“是啊,我们这不是招惹了杀神么!”张奇说。
武进抬手向面前虚按几下,示意等会再说。
“昨日,我已与霍副讲谈起,并有意以活字印术为书院向朝廷求得功劳,相信山长必不会反对。既有朝廷嘉奖,赵家一定会大有顾忌,不会对我等如何。书院如同意建立造字工坊,我们也要做好下一步打算。赵家如果能安分做生意,彼此暂时会相安无事,诸位同窗会有不错收入,可暂缓解钱财上的难处。但赵家贪心不足,绝不会如此安生,那便入了索套,有办法让他们伤筋动骨。进展已在把握,目前来看对我们都只有好处。所以诸位不妨估算一下,看每日能够余出多少时间来用于制作。待工坊建立以后,可再召匠人,不必再耽搁大家讲经论道的时间。”
“如进哥所讲就太好了,我等不仅可以继续在书院读书,说不定还能学会一门饱腹的手艺。”王象说。
“所以大家稍安勿躁。另外,制作活字的本事是大家和家境不富裕学子继续读书的保障,决不能向其他人透漏。如果有人见利忘义,怎么办?”趁着众人欢喜,武进提出了最为尖锐的问题。
“共唾弃之!”众人异口同声地说。
武进这才和几人说起:“前些日我已经将造字之法随书信送与师长,同时也奉上制作图纸。此技乃是可助天下教化的好物事,相信员外郎必会重视。另外,我需要争取山长、堂长等许可,在学院外不远处建立工坊,既方便我等造字又可保障安全。几位学长对此可有意见?”
张奇道:“与赵哲会面之时,进哥儿说的是在院内建工坊,现在为何要建在院外?”
“一来,工坊建在院内,与境不谐,山长不会同意。但是建在院外不远,学院可以说是学院产业或也可说不是学院产业,学院没有压力才会痛快同意;二来,如果造字之技得朝廷赏识,我等只是试制,功劳学院可分但不可占,与我等学子有利;三来,这样才可以在适当时机为赵家创造偷学的机会,引其上钩。加之学院元老因拨款设难早对赵家本就不满,可借此大兴舆论之风加速推倒赵家。”武进道。
“可是赵家不是只买字的么?”
“说他买便是买,说他偷便是偷了。赵家居心叵测,众人皆知,绝不会认为是污蔑。对于如此下作的人家,相信不会有多少人会站在赵家那边,毕竟切身利害不能不辨。”
“可是赵家趁此发迹,势力壮大更多,我等如何能不受其害?”
“我已打听过,赵家吝啬,工匠劳资微薄且常被克扣。尝试活字可用之时其必思再减低成本,裁撤多余工匠是必然之事。此时我等便可吸纳技能优胜之人来做工,以利与之,以诚待之,以情感之。只需一段时日,便可培养大批能劳之人,待朝廷诏来必可长兴此地,让赵家无可用之技,亦无可用之人。”
“此计虽好但太过复杂,也赖朝廷之意,实在有些犯险,进哥儿还需仔细思量。”
“事已至此,多思无用。几位是我的至交,我愿托付身家性命与诸位共谋此事,不知几位兄长之意?”
刘霭、王德生、王象、张奇起身行礼,武进站起回礼。互道:“愿以性命相托,必不负所望。”
第二日,武进拜见霍副讲。霍副讲说已经知会山长、祭酒、堂长,但此事没有先例仍需商议后再定。霍副讲真心想帮助武进,也想有捐款在前应该不难,便亲自去与大佬们说和。
第四日上午,武进获得见面的机会。弟子礼等一套礼节做完,武进垂手站立等几位学院高管提问。
山长问:“为何要建工坊?”
武进答:“院内有十几位小有文采的寒门学子,但家境贫寒,官学虽不收学费,但生计不能长久无着。弟子不忍见同窗弃学奔波于市井,又觉得学子理应自强不息,才斗胆向蔡祭酒、霍副讲提出此事。”
祭酒问:“助学是善事,但理应书院为之。现在学子自助,书院的脸面何存?”
武进答:“书院照拂诸多学子,只生活之用已经尽力。我等皆知师长难为,所以才想以书院之名建设印坊,所营之利全部用于设立书院奖学金,以后学子再不用因钱财失学。相信这也是诸位师长的心愿。此事弟子必当三缄于口,绝不向他人言说。”
见诸位大佬都不做事,武进接着说:“圣人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弟子对此深信不疑,所以苦心钻研活字印刷之术是为天下更多学子可以读书,也是为了寒门同窗可以继续求学,因此才想设立勤学工坊。士、农、工、商,工为中下,弟子深知让文人士子行工匠之劳实为下策,好在工匠来后士子只是课余参与,不再行劳,但酬劳亦可不减。”
堂长问:“那工坊为武家所有?”
武进回答:“非也,工坊当为众家所有,书院、学生会和荆州士族共有,其中书院占多,才能更好管理。学子劳作可按劳取酬,称为勤工俭学。如有获利,可用于印制先生讲义、长者佳作,也可更新书院藏书,免费为学生供读课本,鼓励和帮助更多仰慕学识之少年读书、报国。”
斋长问:“如何不使学子见利失义、唯利是图?”
武进回答:“可为学子酬劳设限,上有封顶,下有保障,不使盈余过多。”
武进退出,几位大佬商量了好一会才又喊武进入室。
山长说:“此事可行,但是否与赵家有关?”
武进回答:“赵家为行业翘楚,但赵家生命狼藉,不可合作。前期为避免赵家设阻,才权益连横。进在书院求学,经长者和书院教导,深知其中大义,已将此法献与朝廷,惠及天下学子。由此,赵家只能短期得利,之后必会划割清楚。”
几位大佬听后纷纷称善。等看过了武进带来的活字及现场演示印制书稿后,当即决定此事由斋长亲自协助操办。
当日下午,赵家主求见山长,但山长推脱年迈身体不好,以不便见客婉拒。
赵元来见武进,一改往日蛮横的纨绔之态,满脸堆笑非常客气。武进也拍着他的肩膀和他称兄道弟,让他转告赵父学院已经同意建工坊,但是不能建在院内,须建在离院不远的地方,原因既是因为不能耽误学生学业,也不赞成学生做工,就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签订契约,所以帮助改进而试用之事只能是口头承诺。
赵家自然不愿意签订契约,所以也没有坚持,说好最近一批活字订单的期限和成交金额后就算开始合作。之后赵家还送来五十贯铜钱,作为工坊的启动资金。武进当然没有客气,就当做定金收下。
和斋长商量工坊建设规模、工作间布局,采买器具、耗材等一系列事情。待相关事项确定后找来陆七,将工坊筹建之事交予他办理,陆七自然用心。半月过后,一期工坊已经准备齐备,顺利投入生产活字。
书院的造字坊两个月分别交付了五批木字和排版格板,共获利七十余贯。武进马上归还了当初赵家送来的五十贯并请赵家家主签押,惹得赵哲十分不满却又只能照办。
第一批制作的活字是以论语为本,按时完成并交付赵家,印制过程顺利,赵氏父子不禁狂喜。
如武进所料,因为雕版工匠只需要之前的五分之一。赵家在活字用于生产后的第一个月就开格了近半数工匠,又一个月后再辞退了十数人。
本在赵家做工本只能糊口,赵家又垄断行业,工匠们一旦失业便只能背井离乡讨生活,甚至连去外地的盘查都没有着落。不少在此做工多年的工匠甚至跪下乞求主家能留下他们,即便降低工钱或做其他辛苦工作也好,只要能糊口。赵家怎会有此好心,决意将这些人赶走,甚至不惜动用打手。
这些匠人哭喊着离开印坊,丝毫没有留意一直在附近观察的人。当这些匠人回到一贫如洗的家中,与亲属抱头痛哭时,武进却安排人登门拜访,不仅送去米粮和再被雇佣的好消息。
在绝望中得到的机会更会被人倍加珍惜,赵家辞退的工匠中技能出众者基本都被挖到印坊做工,几日后就集中到了郊外新开设的印坊。技术顶尖的成为享有高薪的一等匠造,次之则为中等薪酬的二等匠造。
在赵家为降低成本得意的同时,武进从日常工坊生产中抽身集中精力造研制更新印刷设备和工艺,组织有经验的匠人开始将木字替换成陶字开始试印,算作下一代升级产品暂时保留。为防泄密,武进将印坊暂时封闭起来,还特意请陆七私下调查过,几位匠人都是被赵家硬赶出来的,与赵家结怨很深,断不会和赵家串通。
赵家留下匠人效仿书院工坊制作了不少活字,有些活字制作甚至比书院更好。只是从字体上还是可以分辨出不同。既然已经掌握技术,赵家就不愿意再购买书院工坊的活字,甚至在行市中故意为难打压,也不允许其他家小印坊购买。
武进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组织书院工坊开始制作已经研制成熟的陶字,因为生产工艺均控制在武进等五人手中,赵家无从获得,只能沿用之前的木字。赵家既然买不到,便找人偷学陶字。陶字过脆,制作中需要特殊配方,印刷时还要时时注意,因此产能并不能满足市场需求,书院工坊始终保密。等新建印坊利用市场需求的空档开始印制书籍时,赵家只能降价竞争,却不敌更高印制效率,最终销售成书价格只能是越降降低。
为了不断给赵家施加压力,武进向书院申请后,以书院名义征召饱学大儒、文士的大作付梓,将以往印书需要作者自己掏钱的惯例改为版权制,在签订唯一版权契约后付与作者稿费及售书分成。此举一出在南平文坛中掀起莫大的浪潮,书院获得多位隐居大儒大作的独家印制权,赵家只能无奈再让出更多市场份额。
武进考虑赵家在市场占有率节节败退的情况下,或许会以垄断生产材料的方式进行打压以纸张供需发生不平衡不断上涨纸价。果然,武进刚刚让人收购市面上的纸张,赵家就以为书院备货不足,逼迫商家以低于市价供货,导致江陵制售纸张的商家只好关门大吉。接着赵家还以高于市价向江陵周边地区抢购和囤积纸张,以回击书院。
他们哪会想到,这只是武进下的毒药引子。
随着赵家不断囤积纸张,所付出的货款也成倍增加。但赵家印坊用量有限,对于的纸张只能堆积于库房,又遇到连日阴雨天,赵家仅是纸张受潮损耗便让赵家心如刀绞。武进未雨绸缪,早早就集中大规模从外地订购大量品质更佳的竹纸,因为长期和订量巨大即便加上运费也低于市面上零售纸张。
书院获利的动机并不强烈,所以在书籍售价上一直都非常公道,基本上微利销售。所以尽管成本上升,但是市面上的书籍售价却降低了近三成,一时间虽然“洛阳纸贵”,但是成书销量却成倍增加。
几个月后,书院经营成书销售的书社便已经能和赵家在成书售卖上分庭抗礼,各占当地市场的半壁江山。书院联合他地书院打开了外销的渠道,赵家却不能比,总体上书院活字工坊和武进印坊的体量已经远远超过了赵家,俨然成为了荆州地区印坊的新行首。
乾佑三年夏末,汉朝朝廷的一纸诏命抵达江陵,集贤院学生武进因向朝廷贡献活活字印刷之术有功被敕授为正九品校书郎;其父武境因教子有方亦敕授正八品上牧监丞;荆南集贤院山长、堂长、副讲、斋长教学有功均升一级为太常博士。一时间学院喜事临门,皆大欢喜。
武进知道,这是老师冯员外郎的援手,不仅感激不已,特意为此修书向老师表示感谢并将专门制作的精印新书使专人送往京都冯府。
有了朝廷官身,武进立时就成了赵家再不能招惹的人。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消息传来,工部员外郎冯可因弟子武进进献印术有功,也官升一级成为国子博士,同时升任工部侍郎。过了几天,老师的书信也到了,信中却向武进言明这是为了给武进争取功名而意外得了升迁,信中满是过意不去。
武进知道这是老师厚道,他真想要升官并不需要借着这件事,他的父亲冯太师本就是朝廷宰辅,升官并不是难事。武进再次回信,信中称冯可为恩师,并说等学期学业结束会马上赶去京都正式行拜师礼。冯可再回信仍是言语真挚,称俗礼不必介怀,希望武进能够戒骄戒躁低调行事,不要因为年少得志而荒废了前程。
既然有了官身,给赵家致命一击的时候便也就到了。仅仅几个月时间,在武进的想法结合匠造的高超手艺,已经制作出了可以牢靠使用的半自动印刷机,试用效率更胜以往数倍。同时新研制的油墨因着纸后渗入快速、色泽稳定也没有异味,印制成的精品书籍成为文人士子所追逐的高品质文化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