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伽罗父子三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四境王府的存在,将四境王府的存在看做是必需品,不能缺失的。可是陈琦的一番话,让他们明白,原来四境王府似乎,好像,并没有那么必要吧……
陈伽罗:“可是,你就算是一统东洲大陆,难道边境就不需要设防了吗?西域雪山以西是个什么情况我们都不知道,有没有强大的国家和部落,我们也一无所知。到时候不还得设防吗?设防不还得用四境王府吗?”
陈琦翻了个白眼,对于陈伽罗的一根儿筋是真的挺无语的。
陈琦:“陛下,四境王府镇守边疆是中元帝国建国之后,太祖术皇帝为了应对四大帝国的犯边而新设的。在此之前,中原地区的帝国是从来没有设置过四境王府,也没有派遣皇族镇守边疆的先例的。”
“那,难不成他们没有四境王府,四境就不需要镇守了吗?”
“不,中原地区的帝国对于四境的镇守从来就没有断过;苻秦帝国时期的玄、白、赤、青四方边军,分别镇守北境,西境,南境和东境,长达三百多年。其余的帝国同样在四境设有边军,只不过名字不一样罢了。”
“这些帝国,人家也没有在边境设置王府,边军的统帅也不是皇室宗亲;可是,四境出过问题吗?”
“其实,如果陛下有空的话,可以让兵部把军册调出来,您自己查看一下。平南军,安西军,定东军和镇北军,他们在军队划分上,就是边防军性质的军队。四境王府的王爷,就是这四支边防军的统帅。”
“要非说和前朝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人家的边军统帅是将军,中元帝国的边军统帅是王爷。仅此而已。”
“而爵位这个东西,不都是陛下和朝廷封赏和褫夺的吗?怎么现在就绕不出那个弯儿来了?”
陈伽罗被陈琦的话一噎,一时无言以对,连反驳的话语都组织不起来了。
陈琦接着说道:“另外,陛下有没有四境王府的潜在威胁呢?”
“四境王府的王爷都手握重兵,镇守一方。如果他们忠心于皇室,忠心于朝廷的话,一切无忧。可是,如果他们生出二心来,您又当如何?不说别的,他们都不需要反叛,只需要不听朝廷宣调,朝廷当如何处之?”
“镇北王庞钰龙的教训就在眼前,这还不够让陛下您惊醒吗?”
陈伽罗眉头紧皱:“正是因为非皇室中人不可靠,朕才想着等你们及冠之后,就去承袭四境王爵,将四境边军的统帅权收归皇室。让外姓之人掌握大权,朕寝食难安啊。”
陈琦摇摇头:“陛下,谁告诉你,皇室中人就一定可靠了?”
陈伽罗脸都黑了,语气严厉的喝道:“混账,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陈琦抬起手,向下压了压:“陛下您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前朝的覆灭,并不代表一切都已经化为尘埃,都已经彻底结束了。对于后世之人来说,前朝覆灭的经验教训,是非常值得我们深思熟虑的。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兼收并蓄,国运才能永存。”
“苻秦帝国由盛转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环平静的说道:“秦明宗苻烟时期的七王之乱。”
陈琦点头:“没错。这一段还是大哥给我讲的呢。”
陈环微笑着摇摇头,没有接话,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的听着陈琦接下来的话。
陈琦:“苻秦帝国弹压七王之乱,仅仅用了不到五年时间。可是,却大大的消耗了苻秦帝国的国力,加上之后的数次大灾,直接将苻秦帝国逼上了绝路。这才导致了在七王之乱结束的三十年后,苻秦帝国彻底覆灭。”
“而发起导致苻秦帝国覆灭的七王之乱的人都是谁呢?”
“周王苻茂,秦世宗苻宁的第四子,秦明宗苻菸一奶同袍的亲弟弟。”
“项王苻芾,秦世宗苻宁的第六子,秦明宗苻菸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韩王苻茗,秦世宗苻宁的第八子,秦明宗苻菸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魏王苻泰,秦世宗苻宁同父异母的亲哥哥,秦世宗苻菸的大伯。”
“梁王苻安,秦世宗苻宁的亲弟弟,秦明宗苻菸的亲叔叔。”
“靖王苻礼,秦世宗苻宁同父异母的亲弟弟,秦世宗苻菸的叔叔。”
“怀王苻瑞,秦世宗苻宁同父异母的亲弟弟,秦世宗苻菸的叔叔。”
“一水儿的皇亲,连国戚都没有。”
“秦世宗苻宁如果知道自己封的这些王爷都干了些什么事,恐怕能被气的从棺材里蹦出来,咬死他们吧?”
陈琦喝了一口水:“另外,赵汉帝国时期发生的淮阳王叛乱,李魏帝国时期发生的福、宁二王叛乱,前朝刘宋帝国时期发生的齐王叛乱等等。哪一个不是皇室宗亲?”
“可是,皇室宗亲的身份,影响他们反叛皇室和朝廷了吗?”
“并没有!”
“相反,皇室宗亲的身份,在某种程度上,还给他们的叛乱提供了法理上的一种身份认同。在别人看来,这些王爷的叛乱不过是皇室内斗罢了,并不会影响到其他人。”
“可是,真实情况真的是这样的吗?”
陈琦轻呼一口气:“很显然,叛乱与否,与是不是皇室宗亲,与是否得宠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完全就是要看陛下用的那个人,是否有叛乱之心,是否有反叛之意。”
“另外,就是君臣是否能够不互相猜忌,全心全意的信任对方。”
“陛下是否听说过西境定安城白发军的故事?”
陈伽罗摇摇头,目光疑惑的看向了陈环和陈琼;结果发现二人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二人听过这个故事。然后,陈伽罗的脸就更黑了,合着全场就他一个人没有听过呗。
陈环和陈琦同时看向陈琼,示意他可以帮着讲一下这个故事,要不他的存在感也太低了。
陈琼无奈的耸耸肩,缓缓开口道:“这事儿就发生西境,是我在西境的时候,听军中参议讲的。”
“那是赵汉帝国时期的事儿了。”
“赵汉帝国末年,皇帝昏聩,朝局动荡。”
“西境外,一支名叫回鹘的部落崛起,统一了西境草原和西域诸国。”
“回鹘趁着赵汉帝国末年天下大乱,派兵进入中原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将西境搅了个天翻地覆。后来的赵汉帝都陷落,其中也不乏回鹘人的影子存在。”
“据说,连赵汉末代皇帝的头骨,都被回鹘人做成了酒樽,放置在了回鹘大汉的案头之上。”
“后来,中原一统,新朝建立。回鹘人也在骄奢淫逸当中,逐渐失去了最初时的锋锐,被新朝军队连败十六场,灰溜溜的打回到了西境外的草原上。”
“等到新朝军队将回鹘人赶走,开始接管西境城市的时候,他们发现,整个西境的所有城市中,竟然还有一个名叫定安城的小城,坚守了三十多年,仍然没有陷落于回鹘人之手。”
“当定安城守军得知新朝军队到来时,哭的泣不成声,大开城门,迎接自己的同胞入城。”
“而新朝军队看到的,却是一帮白发苍苍,眼眶深陷,骨瘦如柴,衣着破烂,形容枯槁的白发兵。”
“那些白发兵身上,穿着的,都是不知道打了多少补丁的赵汉帝国的边军军服。手中握着的,你说他是兵器也行,你说他是烧火棍也行……反正用他们打仗估计是够呛了,当个拐棍还行。”
“后来,新朝军队的将军,找到了这些白发老兵们,亲自设宴招待,并从他们口中得知了定远城这些年来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定远城原本只有三千人不到的边军卫戍,粮饷啥的最初还能得到供应,后来朝廷内乱,朝廷也就顾不上他们这些远在边疆的大头兵了。”
“定远城守将无奈之下,就带领着三千边军和定远城中的百姓们开始在定远城内外屯垦,自给自足的守卫着西境的安全。直到,回鹘人来犯。”
“回鹘人一路打来,顺风顺水的,很多城市都是望风而降,连抵抗都没有抵抗。所以,他们在看到定远城时,并没有太将定远城放在眼中,以为会像之前那样顺利的接管定远城。”
“所以,回鹘人只是派了三千骑兵来攻打定远城。”
“然后,定远城守军就给了回鹘人沉痛一击。”
“仅仅三天时间,回鹘人的三千骑兵几乎全军覆没,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跑了回去,给回鹘人送信去了。”
“回鹘人战败,肯定不服啊。就派大军来报复,起初是三万;被打败了就增兵到五万,最后增加到了八万。结果还是没有能够拿下定远城,反倒是回鹘人先后战死了近四万多人。”
“后来,回鹘人觉得为了一个小小的定远城,付出那么多不划算,就放弃了继续进攻定远城,连带着把围困定远城的军队都调离了,任由定远城自生自灭去了。”
“而当时的定远城,也好不到哪里去。据说连女人和小孩都上城墙上帮忙守城了,城中的精装,要么战死,要么重伤。有点轻伤的都顶在了第一线,不敢有半分携带。”
“定远城在回鹘围攻之前,有守军三千,人口五万余。等到回鹘人撤退的时候,活着的守军已经不足三百,人口也只剩下两万多人了。”
“就是这样,剩下的两万多百姓和三百守军仍然坚守着定远城,直到新朝军队的到来。新朝军队接管了定远城。”
陈琼没有再说下去,脸上的落寞之色根本掩盖不住。同样身为军人,还是一个武艺高强的军人,陈琼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自己如果是定远城守将,是否能够做的像前人一样出色。
陈伽罗也沉默了,他之前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他也没有时间去听这些民间故事。在他眼里,民间故事那是小道,是不值得他花费时间去听,去看的。有那功夫,他还不如多看几份奏折呢。
然而,此时此刻,陈伽罗才知道,自己过去的想法,是有多么的愚蠢。
陈伽罗看向陈琦,面色郑重,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说定远城白发军的事情,是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陈琦:“臣想告诉陛下的是,只有忠诚的军队,才是边境安宁的保障。除此之外,谁来做那个统帅,那个统帅是什么官秩,什么爵位,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与其整日想着如何靠着权术和血脉姻亲维系各方关系,倒不如将心思放在如何培养出来一批忠诚于国家,忠诚于朝廷的军队来,更加有意义。”
陈伽罗叹息一声:“忠诚?谈何容易啊。”
“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朕不可能将抛开他们的胸膛,一颗颗的验证他们的心是否忠诚。如果光看外表,光听言语的话,那又有几分真心实意可信呢?”
陈琦摇头:“非也。”
“陛下当知,这忠诚也是能够培养出来的,关键在于方法是否合适。”
“世家望族和功勋权贵们豢养的死士,哪一个不是对主家绝对忠诚?为了主家不惜身死也要达成目的。”
“豢养死士,培养死士,靠的无非就是恩威并施,封赏许愿那么几招,实在谈不上是有多么的高明。”
“而朝廷训教边军,又不需要他们像死士那样,整日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以命相搏,为主家尽忠。只要教化得当,策略合适,收拢边军之心,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陈伽罗和陈环二人听到陈琦的话,眼睛猛地一亮,看向陈琦的眼神中满是火热。历朝历代,掌权者都想要教化百姓,收拢军民之心;其中有以文教化的,也有以武教化的,但是结果却是殊途同归,全都失败了。
如今,陈琦竟然说教化边军是很简单的事情,而且看他那风轻云淡的语气,也不像是在说大话。这就让陈伽罗和陈环对此产生出了浓厚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