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我这个人好宽厚的,小孩再过分吧,我也不想说东家小孩的坏话,毕竟东家对我可好了,要不是东家再三留我,我也懒得在这里看着这个小博物馆,早就回乡下颐养天年了,要说的话,事情就多了就多了!”张叔摆着手,说话吞吞吐吐的,虽然说得大度,但是在场的两人都能看出他的怨念。
温时彦并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就是让张叔憋一憋,让他刚有破堤的洪水无处可泄。
他带着郝佳佳每个瓷器都很认真的问它的由来,张叔是个很寂寞的老年人,看得出一腔热情无处发泄,温时彦问得仔细,他就真的认认真真的回答,有时候拿不准的,还会打电话回去,问东家的助理,听得出助理在电话里十分不耐烦,经常一问三不知,甚至还没有张叔知道的多,言语中多有刻薄,但是张叔并不在意,他挂了电话有时还会笑一笑。
“这里维持的真不错,能看出你当初在陶瓷厂有多细心,努力。”温时彦不经意的夸了张叔一句。
张叔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像是千里马遇到了伯乐。
“从厂里下来,是不是挺不适应的,我看你这么做事这么稳,井井有条的,一看就是中层以上干部了,对吧,以前的人做事就是认真扎实。”温时彦继续感慨。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中了张叔,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脸上露出了愤愤不平的表情:“做的好又能怎么样啊,我之前管理的工厂是董家最好的一家,什么高难度的雕花手艺,我们都能做,做的好的一塌糊涂,不要说拿出去馈赠外宾,就是有时候跟老祖宗的古董放一起都不作兴有一点点被比下去的。”
“那厉害了啊,东家一定很看重你吧,像你这样的技术性人才,到哪里不是块金子闪闪发光!”郝佳佳察觉到温时彦的意思,也开始加入夸夸大军。
张叔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唏嘘。
然而温时彦还是不给他宣泄的机会,下一刻指着个梅瓶问张叔:“这个是模仿的古迹吧,我见过原版的,无论从光泽度和柔美程度,丝毫不逊原版的。”
张叔就差握住温时彦的手大叫知己了,来过两波人,都是无聊逛到这里的,匆匆一瞥而已,从来没有谁,能够认出哪个是哪个,在他们那些庸人的眼睛里,不就一些瓶瓶罐罐的么,他都懒得跟在后面介绍,不像是今天遇到的知己,他突然萌生了很强力的倾述欲,从这些作品到他的经历,如果年轻人再问起,他一定言无不尽。
“你眼光真的太好了,这个梅瓶还得过奖,专家鉴定的时候,都跟原来的那个分不清,要知道这是我老张最得意的一个作品,原来做了一对……”他兴奋的表情突然戛然而止,露出了悻悻的表情。
“那另外一只呢?如果凑成一对,那更加华彩大胜,简直是国之精品,妙啊!”温时彦是懂得察言观色拱火的,果然这么一说,老张的怒气没能像往常那样压得下去。
他被调到这里以后,周围的邻居也好,来往的陌生人也好,自己的亲人也好,他曾经无数次倾诉,然而自己的悲愤,没有一个人能够共鸣,就连他自己的儿子都劝他,都一把年纪了,东家给了足够的退休金,还根据他不想下来的意愿把他调到老家做这么清闲的事情,该知足了。
但是一个艺术家,一个能够做出这些以假乱真精品的艺术家,怎么会甘愿就这么沉寂?
他是有满腔的怒气,但是随着年月过去,没有一个人理解的痛苦让他将这些悲愤都吞进了肚子里,伤疤结在了心里。
如今被温时彦这样拱火,他的脸上露出了又悲愤又无奈的表情。
“另外一只啊,另外一只被不懂的外行人给砸咯!”他的表情像是要哭了一样,那是他最得意的一对梅瓶,每个看过的人都说他烧的好,他烧了无数次,只有那次如有天助一般,一气呵成,并且色泽最接近市博物馆那只镇馆之宝,就连东家董税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眼睛都一亮。
东家当时怎么说的:“这只瓶子好好好啊,下次参加国际展览就这对做头发阵容。”
他激动得浑身哆嗦,然而下一刻,东家的小儿子走过来,状似无意的在观赏,十分敷衍随意的将它捏在手上,随便大笑着荡来荡去。
他又紧张又害怕,然而不出两分钟,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东家的小儿子就这么随意的一松手,其中一只梅瓶啪嗒一下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东家并没有怪自己的儿子,只是狠狠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然而下一刻,对方又将手伸向剩下的那只梅瓶,他就像是护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扑过去,将梅瓶抱在自己的怀里,死也不让任何人碰。
对方的笑容停住了,露出了倔强且狠辣的表情,他伸手过来扯,幸亏东家知道他的心,一下子将自己儿子的手甩了出去。
“对前辈要有尊重之心,你看看你的态度!”东家这么痛斥着。
“给我道歉!”东家加重了语气。
张叔当时就知道不好,果然下一刻,东家家的小恶魔一副桀骜不驯的表情走到他的跟前,双手啪的一下拍在了他的脸上,将他的脸用力托起来,嚣张且无礼的对他说:“张叔,对不起啊,下次我注意!”
东家还要说什么,然而小恶魔看也不看就摆摆手出去了。
一周以后,小恶魔跟东家要了他管理的这边老厂,每天在厂里不知道捣鼓着什么,经常会有人在厂里闻到那种动物腐烂的臭味,辞职的人越来越多。
一个好好的老厂,就在他的手上每况愈下。至今想起来,他的心都是痛的,他从十四岁未成年就在老师傅的手下做学徒,一点点的走过来,熬过风雨,熬过变革,熬过所有不能吃的苦,最终带领着这个老厂,想要好好的焕发新的青春,却在不明不白的人手里,反而将厂变得荒草丛生。
他还记得小恶魔不屑笑着的嘴脸:“我又不要那么多人,这个厂我爸送我了,我有其他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