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金到底没走,也没再调戏残疾人,又守在乔徽身边,喂他吃了一轮药。
待乔徽药劲上头迷迷糊糊耷过去后,显金便顺便住在了空着的西厢——三品大员以上的洽商团官吏居于正东坊,先行的鸿胪寺少卿替洽商团打理出了十二所挨近的两进宅院,虽然不大但比起两个套间的官驿...咋说呢?特权阶级在任何时空都存在。
西厢宽敞通透,显金倒头便睡,一觉睡到太阳正当空,听外间有细细簌簌的说话声,显金趿拉鞋履,随手披了件素缎外闪,巴住朱漆柱,睡眼惺忪地探头向外看。
一探头,显金僵在原地。
外间的话语声戛然而止。
百安大长公主转过头来,看清是显金,眉头挑得老高,一副了了然的样子,唇角噙着一抹姨母笑。
络腮胡亮亮表情呆滞,隔了一会儿方绝望地捂住胸口。
乔徽脸色有些苍白,右手被包扎得严严实实,身着宽松舒适的麻布衣服坐在百安大长公主下首,抬眸见是显金,平静抬起下颌,简短地打了个招呼,“换个衣裳同大长公主问安?”
百安大长公主仪态万方地扬扬手,“去睡吧,在海上奔波一夜,哪有不累的。”
显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努力地扯出一抹恭敬的笑,一边笑一边同手同脚往里退——还能直立行走,已经算她有出息了。
一觉醒来,眼角还挂着眼屎,第一领导人就坐在隔壁冲你欣慰地笑,有种望着一颗好白菜的架势——这放谁身上都得惊悚吧!?
显金退回西厢,小边桌上放了只食盘,里面放了碗骨头汤粿条,粿条弹牙劲道,吸附着高汤的香气,上面撒了一把炝炒得焦香的辣子和水灵灵的芫荽与韭菜,垫底的是刚断生的豆芽菜,吃进嘴里又鲜又香又辣又脆。
大骨汤粿条还冒着热气。
说明高汤早就熬好,只待显金一醒就下粿条煮上——乔徽掐准百安大长公主会放她回屋休息。
这个贴心的狗东西...
显金埋头吃,吃了两口就徜徉在肉汤的温暖里,完全忘记挂着眼屎见领导人的窘迫。
外间,百安大长公主似笑非笑。
乔徽面色如常。
络腮胡亮亮神情悲愤,像一只被抛弃的藏狐。
百安大长公主笑着起身,“行了,自己好好休息吧,带显金四处转转,难得出来一趟。”加了一句,“后三日要去福州港,你若是养好伤就一起去,若是没养好,就叫显金带上另两位宣城府的去。”
说着递给乔徽一个信封,“转交给显金,这两日叫她好好想一想怎么实现。”
乔徽接过,嬉皮笑脸,“您刚还说叫我带她转一转。”
百安大长公主面不改色,“转也转,活计也做。咱们要把十二个时辰掰成二十四个时辰来用才行。等干完这票,本宫给你们调艘船开到琉球去耍耍。”
乔徽原话转述给显金。
显金瞠目结舌,这古今中外、层次高低,老板画饼的技术怎么做到如此统一的!?
显金打开信封,逐字逐句看百安大长产品经理下的需求,看完之后转身就疾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揪住胡海象,“阿象大哥,劳您把李三顺师傅叫到官驿去。”
顿了顿,官驿里几乎都是女官,李三顺去不方便,“就叫到这里来吧——把恒老板也叫过来。”
显金顺势坐到窗边的大书桌上,低头再把百安大长公主留下的需求看了一遍,头也未抬吩咐一旁的乔徽,“刚刚的大骨汤粿条还不错,等他们两来了,再煮两碗啊。”
乔徽:?他?
愣了半晌,乔厨娘方认命往后交待,顺便杀了两只西瓜、淘洗了几串葡萄。
待李三顺与恒溪来时,果盘与粿条已上桌候客,五月的福建已然热起来,四方的红木窗大大开着,时有卷着凉意的风吹拂过庭院中的木棉树缓缓吹入。
乔徽把窗边的黄花梨木大书桌让给显金,自己端起一卷书坐到东南角的花间,透过博古架与白瓷釉的花瓶,余光恰好可以瞥见窗边的姑娘探过身、蹙着眉,时而比比划划,时而低头沉思,时而展颜笑开,与身边的两位伙伴不知说着什么,说着说着便和李三顺吵起架来。
嗯,显金和老李头吵架是常态,这两人蜜月期一般也就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以内,老的小的和和睦睦,一团和气。
半个时辰以后,老的说:“你懂个屁!老子做纸都做成精了!”
小的说,“是是是,您要是造纸精,我就是法海,专收精怪!”
主打一个老的暴力输出,小的阴阳怪气。
空中的气味散发着回甘,瓜果、木棉树、茶叶的气息混杂着中药熬煎的苦。
回甘的气息中,夹杂着吵吵嚷嚷的喧嚣。
乔徽含笑手里捧着书,也不知看到了何处,却总觉得幸福。
临到傍晚,见李三顺蹲在门口台阶上抽旱烟,便撩起袖子搭了个白铜旱烟枪,笑眯眯:“李师傅,借个火?”
李三顺被烟呛好大一口,反复在内心提醒自己:这厮现在是朝廷大员,比知县的官儿还大!可不是以前在陈家蹭吃喝的山院少爷咧!
李三顺哆哆嗦嗦把烟锅递过去。
乔徽瞅了眼李三顺的烟袋子,啪嗒抽了一口,迅速吐了口白雾出来,“您这烟叶是自家种的吧?闻着贼够味。”
李三顺猛点头,“家里随便种的,上点牛粪、驴屎蛋种得贼肥,烟草丝就壮。”
乔徽点点头,挂着个残手,点着烟也不抽,陪李三顺蹲了半个时辰。
第二日,乔徽递给李三顺一个小布袋子,蹲在老头儿旁边,“这您尝尝,永定条丝烟,闽西产的,味也劲道——好像是贡品,还有块儿文宗皇帝赐下的‘烟魁’的牌子..”
李三顺深抽了口,开心得眯了眼睛。
乔徽便笑,“您要喜欢,我帮您装几包。”
李三顺连拒,“那可不方便呢!您这样的身份...”
乔徽大笑起来,“我什么身份!就和您蹲墙角抽旱烟的伴儿!”
说着便略一抬眸,看四方窗棂中,显金正将带来的宣纸一张接一张铺满了桌子,低着头神色极为认真地用指腹感知不同品类宣纸的韧度。
乔徽目光中不觉带了温柔,“她个死丫头天天折磨您,您得抽点劲儿大的,才有力气给她吼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