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邢骁霏摇了摇头,还是觉得难以接受。“处长,那我就在您讲的中策和下策里,选一个地方吧。”
林怀粤颔首道:“云南蛮好,远离中原,比较安稳,可以安安静静地做你想做的事业。而且云南有一点长处,虽不富裕,但却是华夏建机场最多的省,比广东还要多!龙云能这么做,说明他内心是实实在在很想搞好航空的。”
云南!随着林公子的分析,邢骁霏的心仿佛也跟着徜徉到了彩云之南,道:“谢谢处长,为我指这条路!那我该……”
“别心急,还有山西。山西王阎锡山这个人很有些门道,他善于内政生产,所以山西比较富庶,这是能搞好空军的根基。阎锡山还上过美国人《时代新闻周刊》的封面,这一点,连陈总司令都是很佩服羡慕的。”
林怀粤不慌不忙地道:“而且,山西素有表里山河之称,地理位置优越,千古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山西之重,和云南僻处一隅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邢骁霏凝神想了想,问道:“既然山西富云南穷,那处长您为什么反倒把山西列为下策,而云南是中策呢?”
林怀粤笑道:“山西条件比云南好,但山西人爱讲一句话“学会五台话,就把洋刀挎”。因为阎锡山爱用家乡五台人,外省人他虽然也用,但终究难成心腹。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谢谢处长,我懂了!山西虽好,去了还是外人。”邢骁霏对林公子不仅感激,而且更多的是佩服。
林怀粤的背景和身份,让他的见解见识格局都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一番分析,好像在自己眼前推开了一扇窗户。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
“我们之间的交情不比寻常,你不用说谢。两个地方各有利弊,到底去哪里,自己再好好斟酌一下,云南山西我都有相熟的朋友,可以帮你引荐引荐。”林怀粤拍了拍他肩膀,递给他一张名片:“你嫂子给你选了个酒店,就在这旁边不远,自己过去吧。想好了来找我。”
两人挥手别过。
……
到了酒店,邢骁霏才觉得异样,林夫人给他订的这间酒店,名叫半岛酒店,金碧辉煌,看这外观气派,只怕是香港最好的一间酒店了。
邢骁霏进来大堂,看了看水牌价目,暗暗咋舌。拉一个月黄包车,不够在这里住一晚上的。但他能明白林夫人这是慰劳的意思,之前韶关吃了苦,想补偿他一下。
但以前什么都使费林公子的,那是公款,现在却没理由让他私人掏腰包。他决定这个房费还是自己出,反正只打算在香港待两天,奢侈,那就奢侈两晚吧。
洗了个澡,他坐在窗前,眺望远处的港湾,思考自己的下一步,
是去云南?
还是山西呢?
邢骁霏知道,这一次的抉择很重要。因为离七七事变只有不到一年了。
……
第二天,邢骁霏按计划出门去找聂先生,在足足人口百万的香港想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他还是想试一试。报纸上没找到什么有关消息,他想聂先生是建筑学者,所以从九龙过海,去了香港唯一的大学,港大建筑系碰碰运气,结果又失望而归。
不知不觉,邢骁霏来到维多利亚码头,手扶栏杆,眺望碧波中的艘艘船影,闻着带点淡淡腥味的海风,大口呼吸着,希望能够将胸中的块垒舒缓些许。
他并没有失去斗志。正相反,他两世想飞的心,一样还是那样炽热,热烈得像一团火。他只是有些迷惘。
这条飞天路其实并不孤单!他肯定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中山先生航空报国旗帜下,已经有无数人走过和正在走着这条路,他们中有已逝的冯如杨仙逸,还有执着于航空技术的如黄光锐,有潜心飞行员教育的如胡汉贤,有学历很高的比如医学博士丁纪徐,有倾尽所有购买先进战机归国效命的陈卓林,有闭门专心造飞机的周宝衡,有种下梧桐树拼命造机场的龙云,还有火中取栗,不惜接受日本人援助的李白。可以说,他们想方设法,做尽了一切邢骁霏能想到的,甚至想不到的。
但前世的残酷记忆告诉他,在抗日空中战场上,他们中没有一个成功者。
不能怪他们,也许,毕竟,华夏的工业基础实在是太薄弱了啊。
所以,接下去到底该怎么走呢?
云南,龙云?山西,阎锡山?或者像雪怡说的,去投奔延安吗?……邢骁霏一次一次地设想,又一次又一次地轻轻摇头。
……
“喂……”
“喂,你还要在这里站多久。”有个声音问道。
邢骁霏愕然回头,只见一个穿无袖短旗袍的美貌女子,打着一把花洋伞,正站在身后不远处看着他。
他再次被她的美貌震慑到了,好像正应了那句话,她不是玫瑰,却比玫瑰美艳动人。
她不是别人,正是南京女谍黄淑贞。
黄淑贞微笑着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你已经站了快两个小时了,还要站多久。”
邢骁霏怔了怔,随即也笑了起来:“……不站了,恭喜你啦黄小姐,你们不费吹灰之力取胜了。你怎么还在香港,这会儿不是该回南京叙功领赏吗?”
“封功受赏,那是上峰的事,我还得留在这里执手尾。”
“那你忙吧,再见。”邢骁霏遥遥挥了挥手。
黄淑贞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淡淡地道,“这些手尾有些和你有关,你不想知道杰克的下落吗?”
邢骁霏愣了愣:“想。”
“你来香港除了找林怀粤,还想找中大的聂教授吧。”
邢骁霏又愣了愣:“是。”
“那就跟我来。”黄淑贞头也不回,袅袅婷婷地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黄小姐,你要带我去哪儿?”邢骁霏坐上副驾驶就问。
黄淑贞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邢骁霏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后来干脆闭上眼睛,继续想刚才没想明白的问题。
半天,黄淑贞无声地笑了,“你倒是学乖了啊,速度很快嘛。”
邢骁霏依旧沉默,良久才说,“都是你们教得好。”
黄淑贞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邢骁霏痛楚地感觉到,她的心情很放松,且愉快。
胜利者才有的那种放松自在,自信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