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锅,吃!”
小灵儿晃晃悠悠地跑来,举着一只火枣,仰头看着杜衡,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清澈,纯真。
“好!”
沙哑的声音响起,杜衡牵着小女孩的手再度走入仙府,那闭合的府门后,异象惊人间,满天赤霞崩碎,状若天火灭世。
“小灵儿,我收你做徒弟好不好?”
“土豆是什么?”
“你叫我一声师父,以后天天都有果子吃。”
“湿敷!”
“乖!”
……
任谁也想不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恣意洒脱的大妖杜衡,居然真的在这个小世界定居下来,不仅收了一个徒弟,而且一待就是十八年。
“师父,天上究竟有什么?让你看了十八年都看不够。”
道玄仙府内,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如鸣佩环,一道纤细出挑的倩影蹦蹦跳跳地从内府而来,如同画中仙子走向人间。
十八年,对于杜衡这样的修行者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是漫长人生中最不起眼的一瞬。
可是十八年却能让一个小女孩出落的亭亭玉立,那个曾经在杜衡身上玩“爬树”的小女孩长成了一个不输神女颜如玉的天仙子。
“没什么!”
杜衡转身,眸中赤色悄无声息地掩去,他在这里待了十八年,这一双赤眸也如烛火般亮了十八年。
“陈老宫主大限将至,你去送他一程吧!”
说着,杜衡望了一眼手中茶盏,枯叶舒展,却非两度逢春。
“昂!”
这一日,南海上龙吟惊天,仙人遗府再现,有少女乘鱼龙入世,一如当年颜如玉。
万寿宫,当世道门执牛耳者,向来祥和宁静,一派仙家气象,如今却哭声四起,一种悲伤的情绪在蔓延。
万寿宫陈老宫主要坐化了,这是举世共知的事情,那位漫观风云五百载的老人早在七年前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只不过万寿宫人才凋零,内忧外患不断,这位老人硬是吊着一口气,强撑了七年。
那种传承万载的灵根下,陈老宫主精神矍铄,在为万寿宫弟子讲最后一次经。
对面,六位亲传弟子面露哀伤之色。
今日清晨,卧床七年的师父一反常态,不但跑去外殿给香客解签,甚至穿上了他那件压箱底的紫金道袍,嚷嚷着要给诸弟子讲经说法。
他们知道,这是回光返照,自家师父这次真的要逝去了。
“灵修,为师走后,万寿宫避世八十载,得天人忘忧,方可出世。”
讲过经书,陈老宫主叫醒陷入悲伤的大弟子,宽慰道:“无须悲伤,世人皆有生老病死,修道之人应看淡才是。”
“弟子谨记!”
大弟子灵修点头,面色虽平淡如常,可那声音中压抑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波澜起伏的心绪。
“习峰,你看似淡然,实则比谁都要强。为师做回坏人,罚你去思过崖闭关三十载,想明白了就出来给为师上柱香。”
“胡凌……”
老道人对几位弟子各有安排,挨个仔细叮嘱了一番,不觉已经日过中天,心中一片怅然。
“可惜了,老道临走前未能再见小灵儿一面,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样了。”
陈老宫主语气低沉,他并非不放心小灵儿的安危,跟着一位在世天人,就是去揪高辛君主的胡子,那老家伙都得夸小丫头揪得好。
这只是老人家的通病,对于在外的后辈总是格外想念,何况是分别了十八载。
“昂!”
远空传来一声嘹亮的龙吟,惊动了所有人,一头龙首鱼身的异兽跃入天幕,身躯似小山般庞大,鳞甲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这是……龙子螭吻!”
万兽山庄,天榜强者兽王猛地腾入天空,铜铃大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螭吻的背影,简直难以相信会有如此神兽存于世间。
螭吻的实力早就超过了这个世界的极限,世人眼中的天涯海角于它而言不过多半日的脚程。
它遨游于天空,大多数人仅是看到一片阴云闪过,只有天榜高手才能捕捉到它的身影,却也是转瞬即逝。
“嗤!”
万寿宫中,陈老宫主猛地抬头,双目精光湛湛,倒映出一道立身鱼龙背上的身影。
“小灵儿回来了!”
陈老宫主不假思索地道,虽未见面,可他此刻心境通玄,冥冥中自有一种感应,让他十分笃定。
“师祖爷爷!”
似珠玉相击般的声音响起,螭吻小山般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万寿宫上空,一个俏丽少女自螭吻背上飞下,白衣绝尘,如同天仙降世。
“好好好!临死前还能再见你一面,老道死而无憾了!”
陈老宫主开怀大笑,心中的一块巨石彻底放下,他望着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小灵儿,带着歉意地道:“小灵儿,师祖爷爷对不起你!”
让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女孩离家,独自在外十八载,这是陈老宫主心中一个解不开的疙瘩,无数次心境动摇,责怪自己当年软弱无能,愧对那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
“不怪师祖爷爷,是灵儿笨,不能闯过师父的考验,让家里人担忧了。”
小灵儿出言宽慰,不曾有过丝毫怨怼,在道玄仙府那面水镜中,她曾无数次看见这位老人为了自己而自责、神伤。
“等等!”
陈老宫主一愣,惊疑不定地问道:“你刚才说……师父?”
小灵儿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道:“就是师祖爷爷你们所说的在世天人,十八年前师父带我进入海外仙府,正式收我为徒,只是我一直不能闯过师父布下的关卡,这才未能回家。”
她天生通灵,自然能察觉到万寿宫的气氛不对,除了因为师祖爷爷而起的悲伤,还有一丝紧张感,似有大战一般。
如今这样坦白,是在说给藏在暗中的人听,有了在世天人的背景,就是国力强盛的高辛皇朝也不敢动万寿宫一草一木。
万寿宫弟子面露喜色,兴奋之情难以掩盖,冲淡宫中哀伤的氛围。
仙人遗泽,天人传承,这是连当年神女颜如玉都不曾有过的奇遇,恍惚间,他们仿佛又看见一位神女崛起,光耀一世。
“恭喜道友!”
书院院长从万寿宫后山走出,他是被陈老宫主请来的,以防其坐化后出现什么变故,不过如今看来,已经用不上了。
他露出羡慕之色,感慨道:“万寿宫好道运!老夫实在是羡慕得紧啊!”
“哈哈哈!”
十八年来,陈老宫主第一次发出如此爽朗的笑声,“老道一生积德行善,这是我应得的!”
“师祖爷爷,院长爷爷,请让灵儿先为师祖爷爷续命,叙旧的话稍后再说也不迟?”
小灵儿心中焦急不已,她感知到师祖爷爷体内的本源在以极快的速度干枯,恐怕命不久矣了。
说着,她已经取出了一根紫金玄参,这是五万年年份的老药,为陈老宫主延寿百载不成问题。
“不用了!”
出人意料的是,陈老宫主拒绝了,态度坚决,让小灵儿收起来。
“这等神物不该用在老道身上,你未来的路还很长,少不了用到这东西的地方。”
以他的眼力,一样就看出这紫金玄参灵性强盛,绝非这个世界的东西,估计是那位天人赐予的。
没了天界的支持,恐怕那位天人手里这种神物也不多了,与其浪费在他身上,还不如留给小灵儿保命用。
“老头儿,就冲你这句话,本座便破例出手一次!”
从来到这就一直沉默的螭吻开口,声音轰隆隆如雷霆炸响。
“鱼叔,你有办法为我师祖爷爷延寿吗?”
小灵儿大喜,她已经打算请螭吻出手,镇压了师祖爷爷,强行将药力化进他体内。
“没有!”
“生老病死乃世间不变的法则,这老头寿数尽了,就是你师父到此也救不了。”
螭吻不忍小灵儿失落,给出了一个挽救的法子。
“由本座出手,在他坐化的刹那截住魂魄,送往人间转世,日后还有重聚之日。”
“有劳鱼叔!”
小灵儿罕见地认真,行大礼参拜。
螭吻受了这一礼,身躯一晃,化作三尺长,守在陈老宫主身前。
“有劳前辈!”
陈老宫主颤颤巍巍地行了一礼,盘膝坐下,视线在眼前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洒然一笑,轻轻地合上了眼眸,就此坐化。
“嗡!”
螭吻出手,龙角绽放璀璨光华,若一片华盖将陈老宫主的尸身罩住。
这是欺天之法,瞒过此方天道探查,如此才好截留陈老宫主的魂魄。
“聚!”
见陈老宫主的魂魄离体,螭吻以龙角再度劈出一道神光,将其凝聚成一枚魂珠。
“昂!”
螭吻口发龙吟,将魂珠内浑噩的魂体唤醒,嘱咐道:“有我龙吟道喝护体,可保你一路无虞,此去转世,心有感应便是机缘所在,切不可犹豫,勿谓言之不预也!”
说罢,它一尾抽裂虚空,便要将陈老宫主的魂珠送出。
“轰!”
晴空霹雳,一道惊雷突显,若非螭吻以龙力护持,只这一道纯阳雷声便已经将魂珠震碎。
“老子镇守此方世界万万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就救个人还不行吗?”
螭吻勃然大怒,这该死的老天爷太不给自己面子了,它张口吐出一道匹练,将纯阳雷罡击溃于半空。
“嗤!”
一道道电蛇狂舞,无数的雷霆凭空出现,挤满了整片天空。
螭吻面色凝重,不曾想到会引来雷劫现世,而且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流转,挡住了陈老宫主转生之路。
“老子跟你拼了!”
螭吻吐出一枚龙珠,若龙眼大,晶莹剔透,散发璀璨光辉,蕴藏着毁天灭地般的力量,让人心惊胆战。
一位龙子毕生修炼的龙珠何等可怕,迎风便涨,最后如同一座琉璃世界飞出,直接将满天雷光打散了。
此刻强如天榜高手都目瞪口呆,这等力量亦非人力所及,书院院长神色晦暗,如今他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非得逼我放大招!”
螭吻哼哼唧唧地召回龙珠,小灵儿心细地发现龙珠上多出七八道细纹,很明显,击溃天劫,并不像螭吻表现的那么轻松。
解决完天劫,螭吻为陈老宫主转生的同时,还不忘叮嘱。
“小灵儿,你日后飞升之时亦会遇到天劫,但不可像我这般,这种天劫如同无根之水,一击破灭也就消散,可飞升之劫生生不息,只能硬生生熬过去,不可……”
“空!”
它话还没说完,便被人一把攥住,向远方抛去,其他人亦是如此,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们推开。
而原地则立着一道身影,黑发乱舞,玄袍银甲,大手探出如猿臂舒展,收回时掌心已多出了一颗火球。
螭吻心有余悸,天雷勾地火,这是要人命的劫灭真火,真要爆开,在场所有人都得去见阎王。
“活够了直接说,我成全你,少拉着我徒弟送死。”
杜衡白了螭吻一眼,反手将这团火焰放逐于于无尽虚空。
得益于这方天地空间法则薄弱,他可以直接窥探空间大道,对于通臂猿猴圣法越发得心应手,颇有几分洪荒圣猿乾坤摩弄的风采。
螭吻长舒了一口气,也不跟他计较,毕竟打不过,还是少说话的好。
“继续做你的,天塌下来我顶着。”杜衡淡淡地道。
螭吻精神一振,有这尊大神在场,今天就是老天爷来了也收不走这老头的命!
“昂!”
龙吟声惊天,螭吻本欲重新打开转世通道,却被一股力量压制住了,龙珠飞出却如陷泥泽。
“轰!”
杜衡出手,手掌带起一片玄奥的光,如同一把天刀劈开虚无,却见大道纹络涌现,若一张张大网重叠,补全法则缺口。
“嗡!”
虚空抖动,天宇震颤,一道道玄奥纹络若流光般飞舞,刹那间凝结成一张大道天图,玄妙无比,径直镇压下来。
“哗!”
杜衡脚下浮现一片血海,混乱、狂暴、嗜血、黑暗种种负面能量在血海中沉浮,幽冥血海再现!
借来大天地之力,血浪逆卷三千丈,一重接着一重大浪打去,凭借幽冥血海先天污浊之力,硬生生将大道天图挡下了,其上灵光晦暗,先天灵性被污掉了。
“空!”
杜衡扔出混沌石戟,若一头绝世大凶出世,在天地间奔腾,一口将大道天图吞掉了。
石戟归手,杜衡察觉到一丝异常,神色微动,却被他不着痕迹地掩去。
“借龙珠一用!”
他一把抓过螭吻龙珠,如海般的法力涌出,顷刻间将龙珠染成血色,如同一枚血玛瑙,晶莹璀璨。
螭吻脸涨得通红,感觉有无穷力量堵在体内,无处发泄。
“给老子开!”
螭吻大发神威,龙珠若流星划过,沿途破碎虚空,击溃重重道痕,打开一条通天道途。
“走!”
杜衡轻轻一拨,将陈老宫主的魂珠送出,紧紧地盯着转世通道,一双眼眸不知何时化成赤色。
悄无声息,一阵微风拂过,陈老宫主的魂珠竟在转世通道前消失了,就像是……被从一幅画上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