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小心翼翼护着武进,本来两天的路途走了差不多四天才接近沧云渡口,好在直鲁古随身带了些药材,在献县又购置了一些,没想到这些本来准备给郭老大用的药草却让武进偏得了去。路上虽然再没有袭扰,但是武进的伤情却有些恶化,尤其是断折的肋骨可能戳伤了脾脏,武进仍几次呕血。见情况不妙,直鲁古只能冒险用手法先将肋骨复位,虽然有可能造成二次伤害,但此时也再没有其他办法。
武进受伤很重,还伤了腹脏,一直处在昏迷状态。直鲁古不愧有名医称号,硬是用药和推拿吊着武进的气息,保他平安到了沧云渡口,其他伤员也借了武进的光,得了名医的照拂。一到渡口,龚岭就忙着安排了两名亲卫乘坐当日船只回军堡送信,一边寻找可用的大商船,准备租用一条大船运送受伤大帅和亲卫返回辽南军堡救治。
五月的海上还算平静,虽有风却没有大浪,武进在直鲁古的精心照看下病情还算稳定,几名受伤的亲卫除了一人被人从下腹甲胄缝隙刺了一枪受伤严重外其他人都有起色,皮外伤的已经可以慢慢走着了。只有武进已经昏迷了五日,每日只能是由人撬开口齿喂些鸡汤、米汤等流食以续命。看着武进如白纸一样的脸色,直鲁古也摇头叹气,又继续摇着蒲扇接着煎药,他已经连续几日夜守在床旁,疗伤的法子也快用尽了。
大船外似乎有人呼喊,声音很大,接着又传来一声炸响。直鲁古不明就里,嘱托一旁亲兵继续煎药,他走出舱室到外边查看情况。契丹人最重承诺,尤其是契丹贵族,他应了要带武进回到苏州便不能食言,如果是有人袭扰就算拼了性命也要尽力而为。
直鲁古走出船舱,却差点被眼前的一艘巨舰惊掉了下巴,正在靠近的巨舰有商船的两倍高,不知几倍的长度,仅靠的一侧有不少士卒正在向下放出绳梯准备下到商船。直鲁古大喊一声就重回船舱,抽出武进给他的那把唐刀就要出去拼命,却被正在煎药的亲卫死命拉住。亲卫说那是大帅家的巨舰,是来接几人的,让直鲁古呆立在当场,脑中只有一个疑问:如此雄壮巨舰却只是武家的私产么?
巨舰当然是来接武进等人的,两名亲卫到了军堡,将情况报给高和杰后整个军营都愤怒了。好在高和杰是久历风雨的老人,还能沉得住气,一边发射信号召回了巨舰,一边整军派出山海营到海岸去迎,又向前线的两师传令收缩阵线至辰州一线,再建两个军寨阻挡可能进入辽南的辽军。
巨舰没有在辽南靠岸,只从岸上的旗语得知是去途中接大帅,为了不至于错过了还升起了一个小型的热气球作为侦测之用。还好准备充分,龚岭租用的运送商船也足够大,才能顺利相遇。
水军兵卒顺着绳梯下到商船,招呼巨舰上放下吊床,将武进小心抬上吊床又缓慢拉上了船,然后逐一将其他亲卫带上巨舰。等到只剩龚岭和直鲁古时,兵卒以为这个契丹打扮的人是俘虏,竟拿来绳子准备捆了直接吊上船。龚岭一脚踢飞靠近的一人,喝道:“直先生是塞外名医,大帅伤情得了先生医治才能到今日还平稳。哪个敢对先生不敬,我活劈了他!”
兵卒们惹不起大帅的亲卫副统领,只好向直鲁古赔礼,直鲁古并不在意,只是笑笑就随着龚岭上了绳梯。
巨舰之所以称为巨,因为确实太大了。龚岭向直鲁古介绍,舰长四十四丈,广十八丈,不算桅杆的长度高也近十五丈,船上可纳将士千人。因为涉及军事机密,就没有再继续介绍详细,而是领着直鲁古去了船长舱室,武进被安置在了那。
船长舱室分成两间,内间是休息室,有床、桌椅等,虽然不如家中舒适却已经是船上最好的条件;外间是工作间,最引人注意的是有几根纯铜的圆筒从各方引至工作桌前,那是和轮机室、作战室、武备库等重要部门通消息用的。钉在墙壁上的海图制作精良,不仅将辽南水域画得清楚,甚至连各登陆地点的大致样貌都以线条标注出来,只是地点没有写名字,只是以看不懂的弯弯曲曲的符号替代。
所有舱内家具都是固定住的,细节处理到位都是圆角,看来是怕紧急时有磕碰。桌子上有些大大小小的凹槽,直鲁古暂时还看不出名堂,但是好好的一张桌子弄成凹凸不平是有什么用意他也猜不到。
巨舰体型庞大,行驶在没有风浪的海面十分平稳,几乎没有太多乘坐舟船时的感觉,与陆地也无不同。走惯了陆路,坐惯了马背的直鲁古感觉还不错,对建造这艘船的工匠不禁敬佩有加,对于能够以家财造就巨舰的武进更是有了不同的认识。如此实力之人竟会因君臣之义甘愿舍生忘死,此人必然是可交之人,他对此行经历甚至感到非常值得。
巨舰走了半日就又停了下来,又从一艘船上来几个人,据说是神机军军医队的医官和助手,带头的军医官正是周烨栩。
周烨栩本来在辰州防线监督军医队防疫和伤员救治,辽南很多地方尚属蛮荒,有瘴气的地方不少,行军中很难避过,就需要军医队提前做好防瘴准备。一些军士行军和对战中受伤,军医队也需要及时医治,一些不能作战的还要运送到军寨或是主城中继续治疗和恢复。但通过军报得知防线收缩便觉察有些不对,这才赶回军堡,从高和杰处得知武进重伤,马上收拾医箱带助手乘船直接来巨舰。
见到武进,查看了受伤部位的情况,诊脉后马上让龚岭尽快找一间宽敞些的舱室,带他的助手去做全面消毒。让另一个助手去多调制些生理盐水,特意嘱托水具要反复清洗干净,水也要反复烧开,用带来的活性炭搅匀,静置过滤后再稀释等等。其实助手做这方面的工作早就娴熟,但这次是给大帅治疗,周烨栩才反复叮嘱,一丝意外都不能发生。
见助手随龚岭去制作盐水了,周烨栩从药箱中拿出两个透明琉璃制作的瓶子,两段用牛筋制作的软管,接着是一个用麻布包着的几把锋利的小刀以及几枚中空的极细金属针。除了这些还有几只钢制小钵、各种药粉、叠成方块的棉布。仔细看,瓶子里有些水样的液体,瓶口同样用圆形的牛筋块塞得严实;金属针一头极细而一头却稍粗,正好能与牛筋软管接起来。
虽然行医多年,直鲁古从未见过这些东西,尽管他也粗通汉家医理,可对这些东西大多闻所未闻。
周烨栩早已听龚岭说过直鲁古是塞外名医,所以也没有太见外,只是忙着准备治疗。根据目前的情况,他考虑武进目前的昏迷应该是腹腔内仍有出血导致,仅凭中医以往的手段很难挽回,他准备冒险做一次外科手术。这些当然都是从武进那知道的,周烨栩在平日遇到难以用针石、药剂救治的伤员也尝试使用,效果果然不错,因此对武进有五体投地般的敬佩。
将取出的软管、金属小管都放入钢钵里,又从圆形铁桶中倒出高度酒清洗消毒,对接起来就变成了一整套滴管。琉璃瓶里装着的是提前配置好的盐水,用网兜装起挂在床头上的一根钉子上,当滴管和另一枚细针都戳进瓶口时就有水从牛筋管里流出来。周烨栩熟练地在滴管远端的细针后打了一个活结,看到流淌出的盐水成滴后又观察了速度的快慢,才将细针扎进武进手背上的血管,又用粘膏布贴好。
直鲁古怕打扰到周烨栩一直没有作声,此时见做完才开口问道:“周医官如此是为何?”
周烨栩看了他一眼,貌似对他能说汉话有些意外。“这是为大帅补液,就是外伤出血又不能喂食所采用的办法,直接将调制好的盐水输入血管便可以迅速补充需要的水分。”
“……此法老夫是第一次见,孤陋寡闻了。”
“这是大帅教的。”
“将军?还懂医术?”
“不但懂,而且大帅的急救医术堪比名医。他想出的法子我都做了验证,极为有效。下面我要做的也是大帅的提点。直先生若有兴趣也可以在旁参详,或许还能帮些忙。”
“对外伤救治老夫倒是还有几分浅见,那就给周医官打打下手吧。”
龚玲来报说舱室已经消毒,几人才抬着担架将武进送到了一间较大的舱室中。舱室中只有一张铺了白布的大床和一张方桌。
“如此甚好,直先生先随我到外间换了衣服,再清洗手臂后就开始医治吧。”
周烨栩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部分里面的药粉,用温水和稀,在助理的帮助下撬开武进的牙关灌了下去。嘱咐助理仔细观察,两人才到外间用盐水和高度酒反复清洗手部和手臂,直洗了四、五次才擦干,随后又在助理的帮助下各换了一件白色薄棉布袍,又戴上了口罩。
另一个助理已经调制好了盐水,用一个带盖子铜壶盛着送进来,放在外间待用。
两人再进大间时,助理已经将小刀和镊子、夹子等物也用高度酒清洗消毒,站在一侧等着。周烨栩让助理脱下武进衣物,又在受伤一侧肋下做了几次消毒,才示意助理将手术刀递给他……。
这场手术整整花了一个时辰才算完成,果然是断折的肋骨刺破了脾脏,血水几乎淌满了腹腔。直鲁古的肋骨复位手法相当高明,给清理腹腔和缝合脾脏创造了很好条件,手术才进行得非常顺利。用生理盐水反复清洗过腹腔后,周烨栩用弯针和细细的羊肠线分几层缝合了创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