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说到武进在一家老少的陪同下在厅堂跪接圣诏。
身着紫色宦官锦袍的顾上监操着公鸭嗓好不容易念完了冗长又不知所云的圣旨,才把圣旨递送给武进。待武家众人叩谢圣恩后,武进站起并将手中诏书递给身后的铁卫,而顾上监则殷勤地上前施礼祝贺。武进一边拦着顾上监施礼,一边将手中一叠商号兑票塞在上监早已抄在袖子内的手中,陪同接诏的武父也对内监辛苦来家中传诏表示了感谢,并礼送至院门前。
上监要感谢,随行的宦官和禁卫也要表示一下,谁知道以后哪一位可能就会成为宫内的权势人物,到那时候也许平日的善缘用得上。姜伯早就准备好了几个布荷包,里面装着二十枚银币。上监一行人上了马车,欢欢喜喜地赶回宫里。车上,顾上监的贴身小宦官黄儿郎心急地打开了荷包,闪亮亮的银币倒在手中沉甸甸的,还有一颗拇指大的白色珍珠。黄儿郎见到这么多银币的时候并不多,不禁发出“哦”的一声感叹。
顾上监伸手在黄小宦的后脑上抽了一巴掌,说:“你一个小侍从也能得这么多是借了本监的光。也是武家豪阔,对待咱们这些宫中下人也大方,不像有的人家拿几个银币就大发了。”
黄小宦好奇地问:“上监,武家那位老大人看着就慈祥,武太保也和气,可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凶狠霸道。”
顾上监白了黄小宦一眼,说:“小崽子,你才几年的道行,要是连你都能看出来那还叫权贵么?这些权贵哪一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武家父子好一些也不会是好惹之辈。老武大人随侍高祖多年,谋划庙堂之事都是小菜;那小武大人手握检校司之权监察百官,手中还有战力很强的神机军,据说家中私军都有万人。虽然小武大人一向和气,可得罪他之人只怕死得会更惨些。”
“不是听上监说,就我这个小侍从哪里知道这些。可听说圣人之前一段时间都不愿召见,还有人说小武大人已失了圣心。”
“小崽子,就你这张破嘴也敢提圣人?记住,以后听到什么不要跟着瞎说,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本监一样容得你。小武大人随圣驾出征,那是家中独苗就敢冒死以百骑冲万阵,如何不得陛下荣宠?更不要说后来执掌检校司、币法司,那可是陛下的孤臣,所以说谁失了圣恩我都不怀疑,偏就是小武大人绝无可能。不信你个小崽子就看着,这趟圣诏一出,小武大人必定会再平步青云的。”
“必如上监所言。不过,这袋银币里的那颗珍珠是作何用?”
“没见识。要不怎么说武家是这几年最得权势的新贵,人家哪件事都做得体贴,不像你我这样的也就在宫里混个死活。等过几年你当了内监,腰带上必要缀上一颗珍珠不是?宫里有等级的内监原来都会给珍珠绣缀,可这几年月俸消减,就不再给了,到时你可得自己花银钱置办。就这一颗市价也得十贯以上,就是给你那时用的,好能时时领情啊。”顾上监笑说,小宦官则一脸恍然的表情。
送走了顾上监,武进和父亲回了内堂。
武父对武进说:“还好这次陛下只是赏了些器物,没再给你升爵。二十几岁的伯爵已经是少见了,要是再封侯可就更成了众矢之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怕也是必然。”
武进也无奈地说:“阿耶,您可盼着我点好吧,希望陛下也能放我一马,少给些这样负累人的名声。作为臣子最大封赏也不过是国公,我离着封无可封就差两步。唐后五十多年来,中原称帝的都不止二十位,一个国公又算什么,其实只是毫无实权的虚名罢了,即使给块封地权柄尚不如一地节度使。”
武父则瞪了武进一眼道:“慎言!”
武进苦笑说:“这不只有咱们父子俩么,有旁人我断不多言。对赏赐也定然只是表现欣喜万分,就像这样的……”武进做着夸张的万分欣喜的表情。
“都是成亲的人了还那么顽皮!为父得回去再揣摩下陛下的想法,也得想想你说的以后的事。你也早些回去陪梅儿,我和你阿娘还盼着抱孙儿,你们也多努力些。”武父转身踱着方步回了书房。
武进知道父亲是想好好消化下刚才的对话,毕竟这样重大的选择对他们来说也算是第一次,心里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很正常。再说武父为先帝谋划了多年,现在终于到了要为自家谋划的时候,要多花些心思也正常。
回到院子,舒香却已经走了,只有梅儿还在继续绣着手帕。手帕上的图案已经绣好了,一小片蓝白色的水面上漂着两只漂亮的鸳鸯鸟,相互恩爱地依偎着。
武进悄悄地坐在了梅儿对面的大理石墩上,却见梅儿的头抬了起来。
“小心别刺破了手。就怕吓到你,才悄悄走过来。”
“你呀,伤还没好就到处走。我早听见你走过来了。”
“那是我故意发出声音,轻身的功夫我在军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娘子,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就是之前说好回家我们就那什么的事。没想到这回受伤误事。要不就今晚把正经事办了。”
“夫君说的是何事?”
“就是那事。刚才父亲说他和阿娘等着抱孙儿,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尽点孝心?”武进腆着脸笑嘻嘻地看着梅儿。
听懂了武进的话,梅儿一张俏脸腾地红了,拿绣花绷子遮住了脸。武进用手轻按下绣花绷子,看着梅儿这几天瘦出的尖下颌,又是心疼又是怜惜。看看四下无人,将梅儿拉过来,按着她坐在腿上,又把头靠在了梅儿胸口,感受着从温软酮体上传来的温暖和幽香。
看着武进痴迷一样伏在胸前,梅儿又好气又好笑。成亲一年了,他俩即使独处时最多也只是拥抱依偎,这个死心眼的郎君举止从来都不过分。其实她也知道,他这是在忍耐,她一个女子都觉得备受异性诱惑,夫君是个正常男人的话如何受得了这样节欲。
看着夫君刚毅的侧脸,梅儿又想起了那天遇险时的情景,那时夫君将软甲脱下又硬给她穿在身上的情景不知回想过了多少回。对女子来说,男人才是她的天,是她活在这世上最大的牵挂。眼中闪出泪花,软软的小手轻轻地抚过他的肩膀,生怕触得重了又让他疼起来,女子的眼泪总是会由感而生。
正在感怀中,冷不防一只咸猪手突然攀上了她的胸口。眼泪没了,只剩下有些错愕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反应过来的梅儿,手从轻抚一瞬间就落在他的腰间狠掐了一把,听着武进在她怀里哼唧了一声,又觉得下手重了,忙又帮着他揉了揉。武进却没有把手拿开,反倒挪向了另一边。
使劲拉他的手,可她的力气哪能拉拗得动武进,又不敢下死力气拉扯,又怕扯到了他的伤口。眼见没了其他办法,梅儿赶紧抬头看了看院门,看清楚没人才长叹了一口气,小声央求道:“夫君,让别人看见妾身就不用活人了。咱们还是回卧房去吧,实在太丢人了。”武进抬头看见梅儿央求的焦急表情,不禁得意大笑,将梅儿横着抱起就朝卧室里走去。
梅儿轻打了几下都没有打开武进的手,只能随着他进了卧室。
进了卧室,武进却没有更进一步,而只是拥住了她,找到她又羞又气嘟起来的小嘴。只是一个深吻,便让梅儿全身没了力气,软软地靠在夫君身上。转而又想到他身上的伤,挣扎着要从他的怀里挣脱,却怎么都挣脱不开,只能用大眼睛狠狠地瞪着武进。
武进哈哈一笑,在妻子的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
羞恼地推开了夫君,梅儿一边下意识地用布帕擦着并不存在的口水,一边嗫喏地说:“夫君,我们已经成亲一年多了,妾身不知你是如何忍耐的,直到今日才露出好色的性子。虽然妾身知道你对我用情深厚,但心里还是有些恼火的。我毕竟只是个妇人,不可能对夫君还没成亲便被人抢了心也无动于衷。女子嫁人便是依靠,既然已经嫁你,生死都会随你。但你也要答应妾身,不可处处留情,遇到难处时妾身是第一个帮你分担的人。”
“为夫知道你贤惠,这一年来委屈你了。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不要称妾身,要说‘我’。夫君我从不认为女人是男人的附属,本也是独立的人,和我是平等眷侣。你不仅是我娘子,还是武家未来的当家主母,在外面那些俗人面前循礼,独处时就不用了。娘子,你可知道我夫妻二人前世也有情缘,你本是神仙从我身上取下来的肋骨。所以,这辈子我便在茫茫人海里苦苦寻你,只是没料到被四位老人家提前为我找到了。”
“夫君何事也变得油嘴滑舌。不管是肋骨还是大腿,妾身才是正室,偲婳公主最多也就是你的肋骨。”
“哈哈,你说大腿就大腿,就算我是独脚鬼也会寻到你。”武进拿起梅儿柔软的小手,不顾她的轻微反抗,放在心口位置。
“怕是夫君与公主独处时也是这样说。母亲说男人嘴巴都抹了蜜糖,都只会拣择好听的说。”梅儿笑着。
“夫君可不是那样的人。我倒是听说有些男人前世丢掉的肋骨不止两根,有的几乎把全身的肋骨都丢了,所以喜欢了一个又一个,甚至有时连别人的肋骨都要抢过来啃上一阵。但你夫君不是这样的人,我这辈子只要补齐丢掉的两根就好了,别人的肋骨我才不稀罕。”武进笑嘻嘻地说。
“夫君越说越不像话了,看我进宫时不告诉公主妹子去。公主和我说,你们是前世的缘分,所以才会今世相遇。她看不上尘世间的其他男人,就算皇族的也不行,也只能嫁你。其实她人很好,困在宫里不得自由也怪可怜。妾身其实并不羡慕她是公主,也不如何妒忌,反倒是更同情她。她能些嫁来武家也许还是好事。”
看着梅儿提起沈冰云时脸上一幅着实可惜的表情,真不知要是沈冰云这时见到会作何感想。
“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我们要先把武家经营好。母亲说你对生意学得很快,她要把家里部分生意转你操持,你要提前有些准备才好。也不要为难,有为夫在不会有什么问题。到今年底就是武家各地掌管两年一次的聚会了,到时就算我出征也有父母亲帮你,王象会主持账房盘点各项生意情况,你也正好趁这个时间帮母亲分担些。”武进把家里生意的情况简单讲了下,希望梅儿能提前做好思想准备。
“妾身会帮母亲打理好的,夫君放心。夫君的肩上担着我们两家几百口人的性命,已几次行险,妾身是妇人只能帮夫君分担些家里小事。不过,夫君要答应妾身,万不可再如前次那样不顾己身安危。”梅儿看着武进的眼睛,她眼神中的纯净,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情意让武进着迷。
“娘子,不如我们……”
“白日宣淫,让长辈知道了可怎么好,又教妾身以后怎么见人。夫君便再忍忍,最多晚上随你心意。可好?”梅儿被武进发光的眼神吓了一跳,赶紧靠在一边,紧紧用双臂搂着胸口。
“啊?好吧。你不要那么紧张,我也只是随口说说,那种事当然得晚上了,白天确实不妥。你坐过来,离我那么远干嘛?我又不能吃了你,咱们就挨着说说话吧。”武进看着梅儿倍加紧张的表情,不由哭笑不得,这古代女子还真是腼腆。
“好吧。妾身知道夫君能耐得住,一年多都没碰妾身,真的如柳下惠一样。”梅儿笑着说。
“这话听着就不像是表扬我。论恪守本心我倒真不如他,就刚才心中小鹿已经乱撞了。不过夫君我也有过人之处,比如现在的脸皮就有外城墙那么厚,早已经被朝堂的大佬们给打磨出来了。可恨前些日被箭射在了肩膀上,要是射在脸皮上想必会弹回伤敌也说不准。”武进自嘲。
“夫君越说越离谱了。夫君啊,公主妹子说了,你给他写过好些诗,可从来没给妾身写过,想想就觉得心里亏得慌。成亲那天你倒读了一首,不过也只是匆忙念了一遍。”
武进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厚此薄彼的事情不能做,尤其是对两个老婆必须一碗水端平,现在就给大老婆也来几首弥补一下。
书桌上铺好宣纸,梅儿帮着研墨,这就写将起来:
卜算子·咏梅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梅儿是徐家独女,幼时便有先生教授识字,看着词咏了两遍,便知是讲梅花品格,尤其是那句“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更是精彩,不由得高兴起来。夫君才学出众,听说国子监祭酒都夸奖过的,写诗词提笔就来。书法也好,父亲都夸奖了多少次了。
梅儿还在拿着第一幅诗词想得出神,武进重新铺纸写下第二首。梅儿也放下了手中诗词,继续给他研墨。
绝句·咏梅
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着花迟。
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
这首是剽窃南宋大诗人陆游的大作。武进自从知道了自己遇刺与谋士赵普可能有关后,现在抄袭宋代的诗词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甚至有时还专挑着宋代来。你们家皇帝都有害我的嫌疑,找你们解恨也不算过分!
梅儿却是越看越喜欢,喜欢夫君的诗词,更喜欢书法,当然最喜欢写诗词的人。看着夫君挥毫疾书,龙飞凤舞的字迹出现在宣纸上,妮子眼睛里都放出了七彩光芒,神情与千年后的追星一族见到偶像一般无二。
武进看梅儿欢喜,心里更受鼓励,再接再厉写下第三首:
《雪梅》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三首写罢,哈哈一笑,豪迈的一匹。梅儿早就成了花痴样,白白的小手掩着朱唇激动的眼泪都快下来了,样子与粉丝捞到与偶像合影的机会一个样……
写罢,给三幅字写了落款再盖上“元章之印”的印鉴。梅儿很小心地用棉拓沾了沾余墨,嘟起小嘴吹了吹印鉴,看到差不多干了便喊来丫鬟。也不管还拿着毛笔站在一旁得意的武进,两个人拿着三幅字一起跑了出去,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走远了。看着两人去的方向是父亲书房方向,武进一拍脑门,要坏事了!两妮子一定是去央求父亲给装裱。
果然,片刻之后老爷子就找上门来,见面就先在武进后脑勺上拍了三巴掌,挑明了说今儿不好好给他写一幅就甭想吃晚饭。没辙,对着老武只能低头认错,赶紧写吧。
《大雪》
大雪江南见未曾,今年方始是严凝。
巧穿帘罅如相觅,重压林梢欲不胜。
毡幄掷卢忘夜睡,金羁立马怯晨兴。
此生自笑功名晚,空想黄河彻底冰。
后脑勺又被抽了一巴掌,武父笑骂道:“字是好字,诗确实难堪得紧。为父好歹也是三品官,怎的就功名晚了?又教子有方,已是伯爵,用得着空想?小子真是欠打,净戳为父痛处。”
看着老爷子拿着诗词背着手走了,武进不禁嘴上碎碎念着:“不满意您就别要啊,怎么还乐颠颠地拿走了?”
一念转瞬,武进忽然笑了,现在可不就是自己曾经想要过上的生活吗。有人心疼,有人珍惜,有人信任,有人倚靠。虽然生存环境严苛了些,随时有被人干掉的可能,可是总好过之前向往的一成不变的安逸。想到这心境好似随着这具身躯也回了二十多岁,回到了精力最充沛的年纪。又想了想,大笑了几声,前世的一把年纪算是白活,现在竟然没来由地想那些少年人才会想的事,感怀于眼下。
华灯初上,夫妻俩晚饭后便回卧房就寝,红烛光影摇曳,两人总算完成了早就该经历的洞房花烛,终成周公之礼。因为伤势未愈,与梅儿也是初尝禁果,尽管武进原打算在婚姻的起点上表现得更好一些,迁就于现有条件也就只能在一番简单的癫狂后尽快鸣金收兵。
事后之时,武进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什么。憋了半天,直到挠着下巴的时候才幡然醒悟,是香烟。
前世他没有别的不健康爱好,就是烟不离手,可能是事后烟的感觉早已经存在潜意识里了,隔了几年还是感觉到了。可现在压根就没有“香烟”这个东西,甚至连烟草的种子都还没从南美传来。现在可没时间考虑这些,还是等以后有精力的时候再弄个船队去南美寻些烟草回来,还有辣椒、土豆、玉米。好东西太多了,说不定还能捎带着毒害一代人,再发个小财。
正在胡思乱想,梅儿伏在了他的胸膛上,用玉葱般的手指捏着蘸了伤药的棉巾轻轻给他肩窝伤处上药。看着怀里光溜溜的大美人,虽然来了兴致,还是忍住了。
第二天一早,梅儿好不容易挣脱开武进魔爪的纠缠,早早便起床,万分小心地把身下被染成了一片红彩的白绸床单悄悄收起来,包好放在衣箱的底层。出门端了些热水,才叫醒了武进给他清洗伤口、换药,才在丫鬟的伺候下匆忙去旁边屋舍洗澡。一早时间得抓紧,一会还要去给公婆问安,晚了可不好。
武进就在卧室里简单地清洗了一下,他不喜欢让身边长相水灵的丫鬟伺候,既不习惯使唤人,也不想再招个填房。丫鬟是进妈特意选的,想给他做填房的想法自然猜得到,看着丫鬟一脸幽怨地走了,也只装作不见。两个女人已经是他心里的极限,如果不是还有沈冰云,他只要梅儿一人就已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