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什么情况?”
左重看着被自己从沪上调回的归有光,淡淡问了句。
“我和弟兄们按照您的命令发动了攻击,目标非常警惕当即掏枪还击,进行了顽强反抗,结果一死一伤。
活的那个胸口中了两枪,已经送到凌医生那了,屋里的物品当场做了封存,没有清点,现在就在审讯室外面。”
大光头介绍了一遍情况,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一股浓重的硝烟味从身上传来,看来战斗过程没有他说的那样简单。
“恩,你先到一边等着。”
左重听完沉吟道,又发觉做完笔录的陈实正在用余光隐蔽地观察他们,应该是在担心被俘的人是地下党,心中微微一笑让人将其带走。
先前审讯时自己透露了那么多情况,完全是一种策略,用大量的事实和证据告诉对方,特务处知道的事情很多,他说不说都一样。
就算把审讯记录送到某人和戴春峰那里,这两个人也不会觉得有问题,攻心之计嘛,总是要下点本钱的,不然靠什么瓦解“日谍”的心理防线。
现在的情况则有些不同,没必要说得太多,有些事情过犹不及,等到案件结束对方自然会明白今天发生了什么。
看着陈实被小特务架走,垂头丧气的温郁庆和王维庆也准备起身告辞,不过还没开口,就被左重接下来的话给惊住了。
“二位,别着急走,密码检译所可不止陈组长一个间谍,咱们还有一个客人没有到。”
温、王两人当即如蒙雷击,愣在了原地,什么叫不止一个间谍,他们检译所什么时候成了间谍窝了,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温郁庆脸色一变就想反驳,却看到左重轻轻拍了拍双手,立刻就有一个人被狠狠推进审讯室,重重摔在了地上。
“咔嚓…咔嚓…”
一阵皮鞋踩在洋灰地面的摩擦声慢慢来到此人身边,屋子里安静了几秒钟,一只手伸向了倒在地上的某人。
“起来吧,地上太凉了,这对身体可不好,章先生。”
左重亲切的将检译所研究组的业务骨干、曾经的少年天才章云扶了起来,语气甚是和煦。
温郁庆听完不禁怀疑自己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为什么手下接二连三出问题,这下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相比他的失态,王维庆的表现就镇定多了,不过眼神中同样满是不可思议,章云怎么可能是间谍。
对方当年拒绝了日本人的留校邀请,放弃了优厚的待遇毅然回到了民国,在破译电文的工作中贡献巨大,连某人都曾提出过表扬。
这样的人会是内鬼?
打死他都不信。
不会是特务处想要杀良冒功吧?!
王维庆警惕的看了看周围荷枪实弹的特务,将这个猜测藏在了心底,决定如果等会情况不对,先想办法离开此地,出去后再找机会向上峰反应这件事。
左重不知道此人的想法,将失魂落魄的章云请到审讯椅上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然后朝古琦点点头,示意开始审讯。
独角戏是唱不长久的,这场游戏得找一个捧哏的,万一将来出来出现什么纰漏,至少有个一起背锅的人,只是苦了老古啦。
“咳。”
不晓得已经背上一半黑锅的古琦收到指示咳嗽了一声,扶了扶眼镜拿起钢笔打开笔录,询问起诸如姓名、年龄之类的简单问题。
满脸惊恐的章云,表现得非常配合,将自己的身份、大概经历一一说出,这些供述与检译所档案和特务处掌握的情况完全相符。
就这样聊了一会,他的精神慢慢放松,在小心观察了古琦几次之后,战战兢兢的提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将自己抓到这里。
古琦听完写了几个字,抬头冷峻说道:“真的不知道原因吗,刚刚陈实也说不知道,最后却承认了自己是日本间谍。
事实上到了特务处的人都说冤枉,你就不用浪费时间了,因为没有意义,我见过比你专更业、比伱更坚强的对手。
他们中的大部分,在享受过特殊招待后松了口,剩下的一小部分你应该看过,就是金陵城门上悬挂着的那些尸体。”
说着,古琦跟归有光使了个眼色,许久没有揍人的大光头咧嘴一笑,走到刑具架旁挑挑拣拣,拿起一根钢丝鞭甩了甩,呜呜的呼啸声令人胆寒。
“慢着,这位长官,我真不是哪个国家的间谍,尤其是日本,在东京留学时的所见所闻以及受到的歧视,让鄙人无法对这个国家有任何的好感,请一定相信我。”
章云见到要动刑马上就急了,挣扎着为自己辩解:“况且我每天除了工作就是读书,不像陈组……陈实那样每个周末出去,从来没有跟外人多说一句话,真的。”
“恩,我相信。”
古琦出人意料的同意了他的说道,随即似笑非笑:“我可没有说过你是日谍,难道除了日本人,国府就没其它势力的间谍了吗。
这当然不可能,比如那几家军阀,比如红俄,又比如说地下党,都对党国的情报很感兴趣,我说的对不对,亲爱的章云同志?”
章云同志!
听到这句话,温郁庆吓得直接坐到了地上,宁愿今天没有来特务处听审,他的手下不光有日谍,还有地下党,干脆杀了他算了。
在国府工作的人,可以是日本间谍,可以是汉奸,只要愿意合作都不会有性命之忧,唯独不能跟地下党扯上关系,这通常意味着神秘失踪,从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要么就是背后中了八枪自杀身亡,简而言之,任何人、任何事牵扯到地下党就危险了,别说他跟二陈走亲戚,哪怕他是二陈亲爹,该死还是得死。
王维庆的反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傻傻的看着章云,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喝过洋墨水的书呆子竟然是传说中的异己分子,确实出乎所有人意料。
“不,我不是地下党!”
“对,我是日谍!日谍!”
而当事者章云听到自己成了地下党,反应比看到钢丝鞭挥舞更加激烈,将审讯椅砸得砰砰作响,一口咬定他就是日谍,还是给出了具体的经过和证据。
“我在留学时被招募,对方假意与我交朋友,带着我去了很多地方游玩,出手很大方,期间还问了几个关于我家乡军营位置的问题。
我没有在意,就将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几个月后他直接摊牌说靠我提供的情报,他们成功策反了几个军官,我已经下不了船了。
没办法,我只好加入了日本海军军令部情报部中国课,代号鮟鱇鱼,任务是搜集果党和地下党情报,接头人是古舟书局的老板。
接头方式是去书局借书,那里每本书都有固定位置,书架号代表了页数、排数代表了行数、从右往左数第几本书代表第几个字。
这样不用任何沟通,只要取走相应的书籍就能通过密码本解译出具体的内容,至于接头人如何跟总部进行联络,我确实不清楚。
论文、提前毕业、留校邀请也是日本人安排的,为的是提高我的重要程度,制造可靠的背景,以便打入国民政府的秘密机关。
对,我曾经泄露过调查统计局戴局长送来的沪上日本海军调动情报,你们去核实一定能查到,我愿意合作只求长官饶我一命。”
看着章云迫不及待的把日谍帽子戴在头上,这种稀奇事把在场的人搞糊涂了,古琦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左重,想听听副处长的意见,这事他有些拿不准。
“哈哈哈,章先生好演技啊!”
不想左重大笑一声,伸出大拇指,接着不等对方反驳,面色一下变冷,语气充满了嘲笑。
“既然你说你是日谍,那好,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只要你能回答清楚,我愿意给你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注意,这是唯一的机会。
第一个问题,你在密码检译所这么长时间,听说在破译地下党电文上建树颇多,按道理知己知彼,我们对他们应当占据优势才对。
那么现实呢,果军的军事行动屡屡失败,很多围堵计划在最后一刻被红脑壳识破,就像那些人可以未卜先知一样,你说奇不奇怪。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某人看似积极破译地下党密电,实则以此获得更高的权限,从而帮助地下党一次次的从果军手中逃脱呢。”
以结果倒推过程,
这个问题根本无解。
而左重锁定章云为嫌疑人的理由也很简单,当察觉陈实是自己人之后,他马上意识到一件事。
假设密码检译所的前期工作是对地下党电文进行破译,为前线提供情报支持,隐藏其中地下党情报人员会怎么做?
当然是通风报信!
那日谍会做什么?
用屁股想都知道,日本人肯定不会置身事外,出于对红色的恐惧情绪,出于挑动民国自相残杀的目的,他们必然会帮果党。
所以,谁在破译地下党电文中最积极,谁就最有可能是日谍,这是基于鬼子行为逻辑的基本判断。
他之前找了个理由悄悄让古琦做了调查,查出来的结果自然就是章云,这个毫不起眼的透明人物。
“我……”
对面的章云傻了,对方说的确实没毛病,地下党面对几十万大军的围剿,不仅没有被消灭,反而突破了重重封锁跑到了西北地区。
但这跟他绝对没关系,军令部让他倾尽全力帮助果党破译地下党电文,想要借刀杀人,他只能服从命令,难道认真工作也有错吗。
他悄悄犹豫了一下选择老实交待,反正不能被特务处当成地下党,那是要出人命的,他给日本人当狗是为了荣华富贵,不是找死。
听完章云的解释,左重思考了一会轻轻点点头:“好,就当你第一个问题过关了,那第二个问题,你说古舟书局老板是你的接头人?”
“对,就是他!”
章云连连点头,似乎生怕左重不相信,还把对方的样貌和化名和盘托出,以求能戴罪立功。
左重一听这话,猛的站起身子下令:“好,归有光,将从古舟书局查抄来的东西都搬进来,咱们当场进行搜查,看看能不能找到可以证明书店老板身份的证据。”
说着又看向低着脑袋的温郁庆和王维庆:“二位正好在这做个见证,如果章先生说的是实话,这件事到此结束,如果是假话,你们最好祈祷此人没有泄露重要情报。”
“明白~”
那边归有光回了一声,带着人走出审讯室,过了一会将一个个大木箱搬了进来,箱子锁眼位置都贴着封条,上面盖着特务处大章。
“温所长,王副所长,你们去看看吧,抓完人我的手下互相监督在第一时间对这些东西做了封存,绝对没有二次开启过。”
左重踢了踢箱子,郑重的表态道:“请一定看清楚了,总有人说我们特务处屈打成招,这完全是谣言,左某办案最为注重证据。”
“好地,兄弟这就检查。”
“好。”
温、王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仔仔细细把所有箱子看了一遍,发现封条没有任何撕毁痕迹,胶水也彻底干透,确定了箱子没被开启更不是刚刚重新封上的,这才放心。
见他们没有异议,左重在室内走了一圈,将木箱检查并细细摸索了一遍,严肃地对特务们说道。
“搜查时大家一定要仔细,不能放过任何有用的线索,同时要监督好身边的人,防止有人窃取或者伪造证据,违者军法处置。”
“是。”
随着一声令下,特务们将封条扯开,将箱子里的证物一一摆放在地上彻底检查,如棉被、衣服这类的物品更是直接撕开,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审讯室里放满了杂物,古琦、沈东新等人默默看着没有出声,不管古舟书局老板是日谍,还是地下党,都是职业情报人员。
这种人在自己的工作场所会不会留下线索本就不确定,搜查只能说是听人事尽天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所以他们不是太着急。
忽然,一个小特务举着一个布包喊道:“报告,发现一枚子弹。”
子弹?
所有人心中一动,快步来到对方身边,当看到那枚子弹,准确的说是弹头时,对各国武器了熟于心的归有光立刻脱口而出。
“这是英制李恩菲尔德步枪所用的英寸子弹,国内装备数量很少,由于进口困难,只有桂军以及西南少数军阀的精锐部队会使用。
看弹头的损坏情况,很可能击中过软质物体上,大概率是人,一个书局老板保存这玩意干什么,还藏在布包里,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桂军?”
“击中过人?”
一旁的古琦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前两年西南大战的时候,桂军被领袖派去与地下党作战,据说双方打得很凶,死亡众多,莫非?”
“是了,资料上此人的开店时间与西南战役爆发的时间吻合,我看会不会……”沈东新也凑起了热闹。
听到三人的话,所有人不禁脑补出一出亲人被杀,幸存者留下弹头准备报仇雪恨的三流小报故事,纷纷转头瞄向莫名其妙的章云。
“好了,没有更多证据,不要胡乱猜测了,继续搜。”
看戏的左重仿佛猜到了他们在想什么,出言打断了众人的推测,神色自若的看着,好戏总是在后面,不是吗。
没过多久,多位特务相继发现了几个可疑物品,有藏在香皂中关于果党针对地下党的绝密情报,有裹在衣服里的地下党传单。
这下别说特务处的人,温郁庆和王维庆都无话可说了,两人死死盯着章云,要不是有其他人在场,看样子能活活吃了对方。
左重看完传单递给了古琦,这些东西当然是他放的,哪怕没有空间,作为副处长找机会偷偷放几件证物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无非是在证物封存和开启之间留下行动时间罢了,至于封条,公章就放在他办公室抽屉,要多少有多少,想印几张就印几张。
弹头则是港城那帮香蕉人精锐遗留武器打出的,特务处没做过登记,也没死人,倒是金陵郊外的一条疯狗为抗日事业做出了牺牲。
传单更简单,当年坑死九头虫王傲夫时,地下党印刷工厂留下了许多,这可是好东西,看谁不顺眼就塞给谁一张,比子弹都管用。
他想完一步一步走到慌乱的章云面前,沉默了几秒突然伸手揪住对方衣领,恶狠狠的呵斥道。
“说,你的上级是谁。”
“我…我真的是日谍啊!”
章云快吓尿了,他脑子这会有点混乱,天知道自己的接头人为什么变成地下党了,难道自己真正的服务对象是异己分子。
“好啊,还嘴硬,你们这些地下党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今天我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归有光,好好招待咱们的客人,要热情点!”
左重缓缓松开手,表情阴鸷的拍拍章云的脸:“到了这里,你的小命就是我的了,我想让你什么时候死,你就得什么时候死,动手!”
“好嘞,副处长!”
归有光听到命令,狞笑着举起了钢丝鞭用力挥动,锋利的钢丝瞬间打在章云的皮肤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鲜血飞溅出几米远。
章云差点疼晕过去,不住的求饶:“啊,饶命,我是日谍。”
能当汉奸的有几个硬汉,他要是能忍受这种痛苦,就不会被日本人轻易策反了。
“哎呀,行,敬你是条汉子,我保证用最好的手艺招待你。”
归有光的语气充满了钦佩,一边感叹多久没遇到这么嘴硬的刑讯对象了,一边开始帮章云松筋骨。
“啪!”
“啪!”
“啊,饶命,饶命。”
…………
这段还没完结,明后天结束开始新任务,下面试着调一调故事节奏。
苏省前两天大降温,发烧了,大家注意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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