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日早晨五点。①
对于抗联来说,目前的情况有些尴尬,距离与特务处商定的接头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可昨晚发生的事情依然没有眉目。
是不是有人进攻背阴河、有没有成功、发动进攻的又是什么人、日伪遇袭后的警戒力量如何,这些信息他们一无所知。
洪先生,李先生和周明山一致认为,如果没有明确且可信的情报,那这次行动只能作罢,至少要推迟,不能白白送死。
上午九点。
一个化妆成货郎的情报员走进交通站带来了一份情报,昨夜确实有人进攻了背阴河,人数不祥,背景不祥,经过不祥。
只知道对方应该失败了,因为细菌武器基地外墙完好无损,日本宪兵还重兵押送了几个俘虏,伪满特务负责勘查现场。
听说光是尸体就拉了三辆军用卡车,很显然袭击者连外围防御都没打破,就被看守一网打尽了,像是在主动找死一般。
进攻了,
失败了。
这两个情报让等待消息的三人面露悲痛,又有抗日志士死在了日本人的枪下,这代表着东北的反抗势力再一次被削弱。
抗联为什么要和特务处合作,为的就是打败和牵制敌人,持续性的给对方放血,一天两天效果不明显,那一年两年呢。
日本是个岛国,失去了高丽、东北的稳定输血,其实不难对付,当然,这是个长久目标,虽然希望渺茫,但值得尝试。
想达成目的,关键是人。
敢于反抗的人。
放血需要接连不断的袭扰,昨夜是谁发动了袭击,不但没有捣毁背阴河,还白白牺牲了那么多的好汉,真是太可惜了。
不过就像周明山说的,一次失败的袭击会让日伪放松警惕,对接下来的行动有利,前提是摸清日本人在背阴河的布置。
他们只有一次出手机会,若是不能一举破坏细菌武器基地,未来几年,甚至更长时间内就只能看着敌人肆意残害同胞。
中午十二点。
又一条信息传来,驻守在蛤蟆坑村的中队已经撤回,哈尔滨城内的人员也已回到驻地修整,背阴河附近只有一些特务。
也就是说行动不用延迟了,大规模交火中,几个偷鸡摸狗的特务影响不了大局,完全可以顺手打掉为牺牲的同志报仇。
周明山看了看手表,果断向洪先生和李先生告辞,从这里到特务处的行动集结点有一段距离,再不出发就该来不及了。
“再见。”
“再会。”“注意安全。”
三人郑重的道了声别,在这个国家衰败,民族危亡的时刻,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哪怕前路危险,也当一往无前。
周明山戴上皮帽裹上围巾,微笑着朝两人点点头,随即转身推开交通站大门走了出去,赶往不远处的山区与手下汇合。
至于武器,稍后会有专门负责物资运输的同志送到某个地方,在哈尔滨,没有特殊身份携带枪支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此时雪更大了,
从空中慢慢飘落。
龚先生和李先生站在屋内,看着周明山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这一别可能是永别,再也无法相见。
可这不就是战斗吗,有人会活下来,有人会牺牲,相同的是心中的信念,与人斗,与天斗,沧海横流中方显英雄本色。
他们除了做好相应的后勤工作,只能默默地祝福,祝福同志们可以戳穿日本人的阴险图谋,祝福同志们能够胜利归来。
与此同时,济仁药房。
何逸君看着马路上一闪而过的军用卡车以及车上疲惫的关东军士兵,转头询问左重:“冈本君,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日本人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会不会是进山清剿了,这对咱们的任务是否有影响,要不要通知抗联先暂缓行动。
一旦行动的时候撞到敌人的大部队,那就危险了,我建议让卧龙和凤雏小组打探相关的情况,有了结果再决定打不打。”
“不必担心。”
左重一手拿着报纸,一手端着茶杯,摇了摇头淡淡给出回答:“是我让萧清敏派高丽复国组织去试探了一下背阴河基地。
看来失败了,那群咋咋呼呼的高丽人果然靠不住,估计攻破外围围墙都够呛,这样也好,算是帮咱们摸清了某些情况。
情报终究是纸面上的,想要查出隐藏的防御措施,掌握敌人的反应速度,必须要真的打一场,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说到这,他喝了一口茶发出冷笑:“上午萧清敏的情报发来了,背阴河围墙上的碉堡里装的根本不是轻机枪,是重机枪。
哼,杨昌庆狡猾的很,说的话九真一假,要是真相信那个混蛋的口供,强行进攻基地,去多少人都是给日本人当靶子。
而且哈尔滨城内的日伪人员在大雪中一个小时就赶到了目标,前后夹击打死了几十个高丽复国组织成员,反应很迅速。”
高丽复国组织,
原来如此。
何逸君恍然大悟,接着陷入了沉思,将对方当做炮灰真的好吗,不管怎么说,高丽人也是为了自己的国家,值得钦佩。
这不禁让她升起了一丝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念头,如果有一天特务处被人当成替死鬼,结果又会比高丽人好到哪里呢。
副处长平时一直提醒他们做事情要有底线,要在黑暗中坚守本心,可这样算是坚守本心吗,一时间她的思绪有点混乱。
一面是国家利益,
一面是道德准则,
这让人进退两难。②
左重察觉到何逸君的异状,放下报纸起身走到大门处,望着外面的漫天大雪,背手沉默许久,最后冷漠的说了一段话。
“大自然中弱者注定要被强者淘汰,国家亦是如此,如果现在是高丽强而民国弱,那昨晚被当成炮灰扔出去的就是我们。
这是条铁律,任何人都必须遵守,再说我们是中国人,是国府给我们发军饷,不是高丽,我的道德准则只对同胞有效。”
他不在乎高丽人,
这是实话。
生也好,死也罢,那都是命,是作为小国和弱国赢得尊重要付出的代价,他们当了几百年的附庸,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死几十个人就能展现高丽民族的反抗精神,多么划算的买卖啊,高丽人应该感谢他才是,毕竟是他给了对方一个机会。
左重用余光瞄了一眼挂钟,毫不犹豫地将药店的大门关上,该去行动集结地跟抗联汇合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
如果一去不回,
那便一去不回吧。
他没有什么不舍的,以前所收的土特产都放在了一个地方,地址已经告诉了老K,就当是自己为组织做最后一次贡献。
家人也都去了纽西兰,大概率可以躲过残酷、血腥的二战,等几十年后局势稳定回国,未尝不能混个爱国华侨的名头。
人人都说自古忠孝难两全,他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说不定等死后,又去了一个新的世界呢,左重想着想着轻笑一声。
“走吧,清理。”
“是。”
左重招呼何逸君回到后屋,将房间仔细清扫了一遍,文字、头发、指纹,任何证据都不能留下,此行要做最坏的打算。
这是一次秘密行动,从踏上东北土地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成了没有身份的黑户,无论成功与否,国民政府都不会承认。
参与行动的人员死了没关系,只要没有可以表明身份的证据,日本人就算知道是谁干的,也只能把牙咬碎了往肚子咽。
总之成功了,领功授奖。
死了,当孤魂野鬼。
光头和戴春峰为什么那么大方,那是给买命钱,万一他以身殉国了,对方最多在胜利之后发个不值钱的勋章缅怀一番。
处理完痕迹,左重又用几枚手榴弹和汽油做了个拉发陷阱,爆炸和燃烧能快速烧毁济仁药房,将最后的线索彻底抹除。
一个合格的情报人员要做到生不开口,死不张嘴,最好连尸体都没有,当年张安仁就是这么选择的,今天轮到他们了。
“走吧,逸君。”
左重套上一件皮草大衣对何逸君微笑着点了点头,两人穿戴整齐的从后院离开,表情异常平静,脚下的步子无比坚定。
他们在城内溜达了一圈,制造了一些行动轨迹,又在火车站买了两张去绥芬河的三等车票,然后上了即将出发的列车。
绥满铁路的内部时刻表很准,火车半个小时后经过了一个隧道,由暗变亮的过程中,乘客完全没发现车上少了两个人。
城市的另一边,
哈尔滨国立医院,徐恩增睡得像个婴儿,乖乖坐在轮椅上,被面无表情的凌三平推出了大门,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丹绒旅馆,老板王曰文和少东家王颂武拎着行李上了一辆出租车,理由是去新京谈生意,服务员们站在门口恭敬相送。
日本人居住区内,地下室里的萧清敏从腰间猛地拔出无声手枪,将几个知道她真实样貌和身份的高丽人一一打死灭口。
行动,
终于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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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通常用作表示一次作战以及行动发起的那一天,当准确的开战日期不详或者容易变化时,D日就是衡量它的一个标准。
②那个时代高丽不是偷国,中国人对高丽更多的是同情,打个比方,让你送一个无冤无仇的人去死,你内心会不会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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