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们在茶摊里歇着,其他僧人就只能在外面了,吃完喝完后便盘腿坐在地上,干着自己的事情。
有的人看着随身的携带的经书,有的人跟相熟的人交谈,还有人整理因为赶路显得狼狈的仪表。
左重眼睛扫视了一圈,都是标准的盘腿动作,想来日本间谍也不会傻到在这么多人面前跪坐,而且他的观察重点不是和尚们的动作。
归有光端起茶杯挡住嘴巴,不动声色道:“科长你在看什么?”
左重侧过身,跟两人朗声说道:“咱们走吧,时候不早了。”
说完起身离开,茶铺里的和尚也不在意他们的动作,三人坐上车向着天童寺开去。
古琦见走远了,急忙询问:“科长,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归有光一脸不信:“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就是一群光头而已。”
左重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起另一件事:“海军的人在那个跳海的假和尚身上搜出过一副眼镜,这件事情你们记得吧。”
古琦和归有光点点头,不过这跟刚刚左重的观察有什么关系。
左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给他们看了看:“这就是那副眼镜,海军移交给特务处,临走前处座给了我,我之前给凌医生看过。
据他说,这是一副老花眼镜,四十岁以后,有的人眼睛的晶状体逐渐变化,看近处物体时会模糊,必须把眼睛离远才能看清楚。
那个跳海的假和尚身强力壮,年纪不过二十多,显然用不着老花眼镜,所以这副眼镜极有可能是为接头人携带的,这说明什么?
说明那名间谍的老花眼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甚至于影响他进行情报工作了,逼得日本人要冒险利用情报渠道为他服务。”
古琦知道什么是老花镜,他的父亲就有,可老花眼不是近视,基本不影响生活,甚至患者本身都不知道自己患上了这种眼部疾病。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直言不讳地表示反对:“科长,我觉得这条线索不值得耗费太多精力,我们无法分辨谁有老花眼,即使有老花眼也不代表就是间谍。”
左重听完将盒子收起来,对开车的归有光说道:“你的看法呢?”
大光头想了好一会,一拍方向盘:“他奶奶的,干脆把他们绑了,让凌医生一个个检查。”
古琦哭笑不得,能用这招还用他们来吗,委员长随便派一个步兵营就好了。
可没想到左重竟然一副同意的样子,只见他拍了拍归有光的肩膀:“这事就交给你了,你去把这几百个高僧大德抓起来,等案子破了,我一定多给你烧点纸钱。”
归有光脸都黑了,专心开起车,不掺和这事了。
左在不理他,跟古琦解释:“这只是第一个筛选条件而已,我们要做的还有很多,等到合适机会我会跟你解释,晚上你去办一件事。”
古琦坐直身子:“是,科长你说,是不是要去查谁有老花眼?”
“是,又不是,就像你说的,老花眼跟难发现,我刚刚看了半天也没任何收获,你让天童寺里的兄弟在送给普陀山僧人的油灯上做点手脚,让油灯亮度暗上一点。”左重脸上挂着笑,显得有些幸灾乐祸。
古琦转眼就明白了:“科长好计谋,和尚晚上得做晚课,到时候让铜锁看看谁眼神不济就行。”
左重看到天童寺已在眼前,说了一句:“立刻就去安排,在他们到达之前办好,知道怎么做吧?”
古琦对这种事情有的是办法,他立刻说道:“往煤油里加煤灰,点燃后灰烬也大,能熏眼睛,老花眼更受不了,或者处理一下灯绳。”
“恩,老古你办事我放心,就这么去做,不要太过了,毕竟是在佛祖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左重称赞了一句,还不忘叮嘱注意分寸。
给佛祖面子是小,给宏悟大师面子是大,人家尽心尽力的帮忙,总不能把天童寺燎得到处是烟灰。
车子停下,古琦去寺里安排了,归有光挠挠头:“科长,他们现在都有任务,就连何小姐和凌医生,一个陪着你娘,一个忙着法医培训的教材,你看看我能干什么。”
左重想了下确实如此,这么好的身板不利用下,太可惜了,从头到尾看了他几眼,眼睛一亮:“想不想晋衔,想不想升官呐?”
归有光觉得不妙,但还是老老实实说了:“当然想,科长,有事您说,上刀上下火海在所不辞。”
左重一推手:“哎~,用不着你上刀山下火海,左朵的老师最近催她回学校,你知道的,她那是教会制女校,不过咱们的春节,所以呢需要一个保镖,你做不做?”
归有光眼睛瞪大了,他可是情报科行动第一高手,怎么能去做这种看家护院的事情,可看到左重嘴角的笑容,心里一秃噜,嘴上不争气的说道:“是,保证完成任务。”
左重呵呵了一声:“当然,保镖只是顺带的,更重要的是搞清楚一件事,谁告诉党部调查室朵朵是地下党的,这个人你要把她找出来。”
调查室就算想搞事情,也不能随意动手,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或者证人,可如果有证据他们早就直接动手了,所以对方只有证人。
要跟徐恩增和党部调查室斗,得先把隐患清除,至于证人可能是个青春少女,这跟左重有什么关系,他只知道谁动他关心的人,他就砍掉谁的狗爪子。
见左重杀气腾腾的气势,归有光的疑虑一扫而空,昂首挺胸的保证:“放心吧科长,我一定把人找出来,今天回去我就去找左朵。”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古琦鬼鬼祟祟回来上了车:“科长,安排好了,不光僧房里的油灯动了手脚,我们连厕所和附近佛殿里的灯都做处理过,不会让他们觉得突兀。”
“行,我们先撤退,有光,开车回去。”左重躺到座位上。
当他们的轿车路过普陀山僧众时,带起的灰尘让大师们皱起来眉头,纷纷用衣袖遮住口鼻。
观音寺主持咳嗽了两声,叫道:“恶能,给老衲拿些水来。”
他口中的恶能将身后的小葫芦拿到手里,拔掉瓶塞递给主持,又细心的掏出一块纱布,口中说道:“主持,您擦一擦,应当快到天童寺了,那辆车咱们在茶摊见到过,看来应该是上香回来了。”
主持从善如流,喝了一口水漱漱口,擦掉脸上的灰尘,淡然道:“平生不修善行,不做善事,上再多的香不过是浮光掠影,像左家那样的良善之家行事才好。”
恶能差点笑出声,心说老主持啊,你刚刚说得可是一家人啊,那佛祖该如何判断。
不过脸上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主持您说的对,像刚刚那辆车上的人,来世定会要被佛祖惩罚。”
普陀山大师们也这么认为,出家人不能嗔怒,只能从佛经上出一口气,纷纷聊了起来,远处的左重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路再远终有尽头,又走了半个小时,终于看见了天童寺的万松大道,观音寺的主持长松了口气,对身后众人沉声说道:“诸位整理衣衫,万万不可丢了我普陀山脸面。”
僧人们停下脚步,将僧袍上的灰尘拍一拍,将满头的大汗擦净,这才不慌不忙地走近天童寺山门。
天童寺的迎客僧见到普陀同道,双方自又是一番寒暄,过了好几个小时,眼看天都要黑了,观音寺一行人在僧房里落了脚。
“恶能,帮我打点水来。”
“恶能,去把经书放好,别让老鼠啃了。”
“恶能,问问天童寺,什么时辰吃饭。”
恶能被几个大师支使的焦头烂额,心里对左重的怨气直冲云霄,在水井边打水的他,口中念念有词:“王巴蛋左重,王巴蛋左重。”
这时,一个工匠模样的人拿着木桶走了过来,这是搭建法坛的人手,恶能刚刚便听天童寺的人介绍过,这会看见也不稀奇,还让出了一个身位给他,方便对方打水。
工人走到恶能身边,将水桶放进井里,桶绳一抖,水桶便翻了个个,咕噜咕噜开始灌水。
“铜锁兄弟,科长有令,让你注意晚上谁的眼睛不好使。”工人嘴巴不动,一段话就说了出来。
恶能,也就是铜锁差点一头栽进井里,刚刚他说左重的坏话,不会被听见吧,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工人,铜锁小声询问:“眼睛不好是什么意思?你们要下毒?”
工人拎起水桶:“老花眼,就是看不清近处的东西,记住了,盯牢了。”说完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铜锁蹲在那,一边给大师洗内裤,一边想着刚刚的对话,老花眼?他见过,当年同伙里就有个老扒手得了这病,平时戴着一副老花镜,装成教书先生专在电车上动手,后来被人打断了手脚。
可这病看不出来,要怎么观察谁有老花眼呢,铜锁皱着眉头端着木盆走进僧房,下一秒他泪流满面冲了出来,他知道怎么分辨谁是老花眼了,娘的,这帮人下手太黑了。
僧房里,大师们就像是一群兔子,红着眼睛在绿豆大小的油灯前看着经文,黑乎乎的灯油灰飘荡在装饰豪华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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